山西平陽府,解州下縣平陸。


    典史府。


    「玉森老弟,這次可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幫忙斷案,為兄還不知道,那王員外竟然如此可惡,平日裏道貌岸然,樂善好施,結果卻是個貪財小人。」


    「那李家小子,雖說出身寒門,家道中落,誰又知道他竟然跟知府大人有著淵源。」


    「若不是玉森老弟還以清白,這李家小子一紙訴狀,上告知府大人,為兄這頭上烏沙,當是不保啊。」


    平陸縣縣丞,滿臉感激的對著麵前一三十多歲的男子,情真意切的說道。


    而在他麵前的,便就是吏部尚書詹徽,向太孫殿下舉薦之人,典史狄玉森。


    典史一職,為縣令的佐雜官,不入品階,即「未入流「。


    是知縣下麵掌管緝捕、監獄的屬官。


    典史屬於未入流,便是九品之下的文職外官,但在縣裏的縣丞、主簿等職位裁並時,其職責由典史兼任。


    因此典史職務均由吏部銓選、也可屬於「朝廷命官」。


    不過在當今世道,尤其是像是平陸這等下縣,典史也可由吏員代任。


    狄玉森隻是生員,雖同樣領取俸祿,但嚴格來說屬於代典史。


    等他什麽時候考中秀才功名,便可轉正。


    隻是狄玉森沉迷斷案,律法之道,對於四書五經頗為荒廢,沒有什麽讀進去的心思,在秀才這一關上,一直難過。


    「縣丞大人客氣了,這些本就是玉森職責所在,當不得受這般大禮。」


    狄玉森看了看外邊仆從挑著的擔子,拱手作揖道;「還請大人將其拿回去吧。」


    縣丞連忙說道:「那怎麽能行,這是我特意送來,以聊表心意,玉森老弟,莫不是嫌少,不肯受我心意。」


    狄玉森眼神堅定,堅持道:「玉森並未客氣,隻是無功不受祿,這斷案本也在典史的職責之內,當不得如此。」


    「請縣丞大人收回去吧。」


    麵對狄玉森的再三堅持,縣丞也是無奈,隻得是感歎道:「玉森老弟,當真有先祖之風範,倒是為兄唐突了。」


    「既是如此,那晚上為玉森老弟設宴,可不能再行推辭了,否則玉森老弟,那就是看不上為兄了。」


    狄玉森隻好抬手道;「請縣丞放心,屆時玉森必然到場。」


    待縣丞帶著人離開後,一名女子出現。


    不同於普通婦人家女子的打扮,此女子身著勁裝,沒有端莊賢淑之感,反倒是眉宇間有幾分英氣回蕩。


    「狄玉森,我剛剛可是在一旁看了,那可是上等的綢緞布匹,還有好肉好肉。」


    「咱們典史府多久沒開葷腥了,靠你那每月三石,還得熬七八日才能吃些好的。」


    「難道你就不心疼嗎。」


    「再說了,這是李縣丞他自個送的,若不是你,他頭上烏沙,必然被下,算不得什麽行賄。」


    女子有些埋怨的說道。


    狄玉森有些無奈,解釋道:「立雪,你不懂,縣丞這番出手,至少都值二十貫寶鈔,如此貴重,哪裏是我能接受的。」


    「如今天子,最是對貪汙受賄深惡痛覺,一旦牽扯進去,別說官衣,便是這身家性命是否能夠保住,都是一大問題。」


    「咱們現在也能過活,即便日子少許差點,無無傷大雅,我看京師邸報上說,太孫殿下已然提出提吏俸祿,指不定這一兩年就能落實下來。」


    「到時候咱們的日子,也就好過許多了。」


    女子是狄玉森的妻子秦立雪,年歲二十,完婚不過二月。


    狄玉森和秦立雪的相識,倒不是有


    媒妁之言,算是自由戀愛。


    秦立雪是孤兒,自小尼姑廟中長大,但並未出家,習了一身武藝。


    在明代盛行,看多了各類武俠,加上自身武藝精湛,便就有了打抱不平的性子。


    而後自然是要闖蕩江湖。


    不過現實給了秦立雪狠狠一擊。


    在朱元璋實行戶籍關卡製度下,秦立雪差點沒走出尼姑廟十裏,就要被抓捕。


    好在最後佯裝是商人護衛,這才蒙混過關。


    不過想象中的江湖漂泊,卻跟流民差不多了,經常飽一頓餓一頓的。


    明初的江湖,跟以往任何朝代不同,有著很高的門檻。


    想要真正能夠浪跡江湖,閑雲野鶴,首先就是要有通關文書。


    這些東西,隻有那些商會之下的幫派,才能通過一些關係弄到,要麽便是是世家子弟。


    隨便一人學點武藝,根本不夠格,毫無疑問是直接被堵死在江湖門外。


    在平陸縣的時候,遭人誣陷。


    畢竟秦立雪本身長期練武,身材不錯,加上模樣端正,頗有幾分姿色,即便是女扮男裝,也輕易被人識破。


    這案子被狄玉森遇到,幾句話就給破了,汙蔑之人抓入大牢,算是還了秦立雪之清白。


    而後秦立雪發現,像是狄玉森這般斷案,極為吸引人。


    常言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


    狄玉森的條件,在官場之中算是低微,可對於百姓來說,那就是官老爺。


    加上狄玉森常年不是看斷案的書,就是讀四書五經,無心嫁娶。


    三十五歲還未成家,一直被家中催促。


    一來二去的,便也就跟秦立雪成婚了。


    雖然狄玉森想要身家清白,不過最後這個代典史的位置,還是靠著太原狄氏的名頭,在平陸縣這裏得了一個空缺。


    「好吧,知道你狄玉森有著先祖風範,誌向遠大,不過今天可是你我約定的日子,不準看斷案之書,得去讀四書五經才是。」


    秦立雪倒也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嘴上雖是這麽說,但對於方才的財物,眼神之中沒有半分留念。


    而狄玉森畢竟是個代典史,本身是吏員。


    這玩意說不準哪天吏部銓選,就有了新典史,到時候這典史府都住不上。


    所以趕緊考取秀才功名,爭取轉正,轉為官籍才是正理。


    狄玉森聽到此話,嘴角苦澀,卻也隻能無奈的點點頭。


    「好了,今日我無法督促你了,屋頂有些漏水,是有幾塊瓦片壞了,我得去集市上買一些瓦片,把那屋頂補上。」


    秦立雪隨口說道,看著意思,根本沒打算請人。


    自然也指望不上狄玉森這等書生,好在她自己身手不錯,上房揭瓦這等事情,之前也沒少幹過,熟悉得很。


    狄玉森聞言,眼中露出幾分感動,還有幾分堅毅:「辛苦娘子了。」


    秦立雪擺擺手,無所謂的邁向大門。


    便是此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典史大人可在府中。」


    秦立雪剛好走到門口。


    開口看見正是縣衙衙役。


    「可是又有什麽案子,需要我家相公出馬。」秦立雪直接問道。


    衙役笑著拱手:「原來是嫂夫人,敢問典史大人可在,並非有什麽案子,是知縣大人相招。」


    秦立雪聞言,頓時愣住,而後不由問道:「知縣大人,難道是有新的典史過來嗎。」


    衙役陪笑道:「非是如此,具體我也不知,不過有驛丞親至,此刻還在縣衙大堂呢,知縣設宴陪同,


    定然是有什麽好事。」


    「還是快快請典史大人趕緊過去,若是等久了,怕是不好。」


    狄玉森聽聞,連忙上前道:「立雪,既然是知縣相招,那我先過去,你先在家等候著,那瓦片我回來的時候,順路帶來。」


    秦立雪點點頭,目送兩人離開。


    平陸縣不大,典史府也離得近,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狄玉森就來到了縣衙中。


    大堂之上,一驛丞打扮的男子,正在和知縣交談。


    看到狄玉森過來,知縣連忙放下酒杯,招呼道:「玉森,快些過來。」


    驛丞見到,詢問知縣道:「此子便是典史狄玉森,當真是一表人才。」


    知縣撫須笑道:「可不是嗎,狄典史可是我們平陸縣的驕傲,自從狄典史後,咱們平陸縣可謂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多年積累的案件,在狄典史的神斷之下,真相盡皆浮出水麵,還老百姓一個清白。」


    「但論民心來說,便是我這知縣,也比不得狄典史啊。」


    驛丞符合道:「某在驛站,來往官員之中,但凡有路過平陸縣者,必然會提起狄典史的大明,如今一見,果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狄玉森過來作揖拜見,聽著知縣和驛丞相互誇讚,一頭霧水。


    而驛丞在一番誇讚之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從懷中掏出一封黃色宣紙文書。


    「太孫殿下令旨!著平陸縣代典史狄玉森接旨。」


    隨著話音落下,知縣趕忙拉著狄玉森跪倒在地。


    驛丞隨後繼續朗聲道:「本宮聽聞平陸縣代典史狄玉森,有其先祖狄仁傑之風範,斷案如神,治下百姓無不頌讚。」


    「今特招其入京師覲見,即刻啟程。」


    跪在地上的狄玉森,此刻還有些懵逼,不過旁邊的知縣趕忙拉了一手,催促道:「玉森老弟,還愣著作甚啊,接旨啊。」


    狄玉森這才反應過來,趕忙雙手高抬:「狄玉森謹遵太孫殿下令旨。」


    驛丞將令旨放在狄玉森手上後,便扶起狄玉森,笑著說道:「太孫殿下令旨急切,還請狄典史回家收拾一番後,即刻隨我出發。」


    狄玉森沒想到這般說走就走,隻能點頭稱是。


    知縣在旁說道:「我早便說過,玉森老弟如同潛龍在淵,滿身學問抱負,終有一日青雲直上。」


    「如今得太孫殿下賞識,必定是前途無量,隻往玉森老弟去了京師之後,不要忘記了平陸縣,也是玉森老弟的家呀。」


    知縣自然是久經官場,說起話來也很是講究,這暗中的意思,當然是希望狄玉森發達之後,有機會稍微提攜一手。


    狄玉森雖然不喜歡同流合汙,但不代表他聽不懂這話中之意,拱手作揖道:「知縣大人請放心,在平陸縣這五載光陰中,玉森得知縣照顧這才有了今日,必定不會相忘。」


    知縣聞言,高興的點頭。


    說起來,當初狄玉森能夠到這平陸縣做個代典史,發揮自身才能,還是太原狄氏走的知縣這裏的路子。


    說起來,自是有恩。


    知縣也比較放心,經過這幾年的相處,他也知道狄玉森雖一身清白,但也不是迂腐之輩,這等人,最是懂得感恩了。


    當狄玉森出門的時候,已然有馬車等候。


    在驛丞的帶領下,迅速回典史府中。


    秦立雪聽到敲門聲,走過去開門一看,隻見狄玉森滿臉春光的走了進來。


    微微低頭瞧了眼,不由問道:「怎得這般快就回來了,讓你帶的瓦片呢。」


    「唉,你這人辦案精明,平日裏總是丟三落四,算了,你便在家


    中等著,我去買吧。」


    狄玉森聞言,一把抱住秦立雪:「我滴個娘子誒,還買什麽瓦片呀,趕緊收拾東西,隨我去京師吧。」


    秦立雪手臂一震,就掙脫開來,差點沒把狄玉森給震倒在地。


    「發什麽瘋呢,還去京師,就你那點俸祿,路上盤纏都不夠,別擋著門,我得感覺買瓦片去,看這天象,今晚可能有雨,耽誤不得了。」


    狄玉森無奈,露出門後景象。


    秦立雪隻見大門外,有馬車,還有數名驛卒等候。


    為首之人打扮,分明是驛丞。


    曾經江湖漂泊的時候,秦立雪可沒少見識。


    驛站隻容許官員歇息,像她這樣的平頭百姓,連進入的資格都沒有,即便是瓢潑大雨,也隻能在外麵受著。


    狄玉森在一旁神情得意的說道:「你夫君我今日可算是祖墳上冒煙了。」


    隨後抬手作揖東方道:「今日得太孫殿下令旨,命我立即出發,前往京師覲見。」


    秦立雪看了看外麵的馬車,臉上依舊帶著幾分狐疑,不信有這天下掉餡餅的事情。


    「我讀書少,你可莫要欺瞞於我。」


    狄玉森索性掏出懷中令旨遞過去:「娘子一看便知。」


    秦立雪看著那黃色宣紙,皇家專用,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而後展開一看,頓時心神震蕩。


    立即道:「夫君稍等,這一路遙遙,我立即為夫君準備行囊。」


    眼看秦立雪轉身欲走,狄玉森一把抓住:「娘子瞎說什麽,何止是我一人行囊,速速家中收拾,些許不必要的就不帶了。」


    「我那些斷案書,對了,還有我那套仵作所用,盡皆帶上,馬車上夠放。」


    秦立雪頓住,不可置信的問道:「夫君的意思,是要帶我一同去京師嗎。」


    狄玉森道:「太孫殿下召我前去,必然是有所用,這一去不知經年,自當要帶娘子前往。」


    「再者說了,夫君我手無縛雞之力,沒有武藝高強的娘子傍身,這要是被山賊擄走了咋辦。」


    聽著狄玉森的調皮話,秦立雪的眼角卻似有晶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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