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噤若寒蟬,一時之中,大殿陷入一片冷凝寂靜。


    片刻後,高高在上坐在殿首王座上的符羌莞爾一笑,打破了眼下一觸即發的緊張局麵。


    “女君陛下說笑了,女君不遠千裏來啟溟為寡人賀壽,寡人豈會如此不知感恩?方才占卜結果,不過是國師的玩笑之言,女君何必當真?”


    九兮向琅樂看過去,那人卻隻自己把玩著杯盞,既不看她,也不開口。


    “孤倒覺得,國師說的,是真心話。”


    明媚狡黠的少女君主微微歪著頭,看著琅樂道。


    直到符羌也看過來,琅樂方才撫了撫袖子起身,向符羌作了一禮,又假模假樣地向九兮致意。然後才道:“今日乃君王陛下元歲壽禮,本尊奉命占卜聖運,本就窺探天意折損壽數,若是所得結果作假,本尊又何須如此作弄自己?”


    “女君陛下也無須掛心,這天命一說本就不準,不過圖個痛快,至於結果如何,還需盡為人事,本尊說得可對?”


    九兮側身而立,右手被君千瞑牽著,左手背在身後死死攥了攥拳,又微微鬆開,麵色就已恢複如初。


    她不能在這亂了分寸,畢竟還在啟溟王朝的老窩裏,若是在這裏一不小心受製於人,天元王朝便隻能是刀俎下的魚肉了。


    “國師巧言令色,孤甚是佩服。”


    尤其是那一口能顛倒是非黑白不分的三寸不爛之舌。


    “今日孤便將話撂在這裏,天下諸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孤知曉此理。但孤無心在他人地盤上指教,卻也不許他人……覬覦孤的地盤一分一毫!”


    這話也算表明了她的態度,如今她在啟溟地盤上人少式微,不能硬扛,卻也不能允許他人辱了天元威名!


    她母上連同幾十位先祖一手打下來的江山,怎能容許在她這裏拱手讓人了?


    “女君陛下此言,本尊定會——牢記於心。”琅樂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動聲色地將眼神落在她與君千瞑相攜而牽的手上,淡淡地別開了視線。


    有此一鬧,九兮也無心吃這宮殿裏的點心了,坐下後一手撐著頭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殿下不少人偷偷掩飾地打量著這位方才霸氣側漏的少女君主,皆不知她是哪來的勇氣,敢隻帶了幾十人的情形下,就敢跟他們君上、國師叫板。


    但那淡定從容、威懾霸氣地神態樣子,讓人覺得仿佛她就是有那般底氣撐著,無畏又無懼,張狂而肆意。


    占卜完命相,到了這元歲壽禮的最後一項,同命酒。


    小小一杯青玉盞,透明的杯身上雕著繁麗的青色花紋,杯盞裏盛滿了猩紅的酒液,隻聞著便覺酒香撲鼻,濃厚醇烈。


    同命酒,同命亦同心,生死不相背!


    那酒被盛在青玉盞裏,由侍女們端著一杯杯送至殿上眾人麵前。九兮低首掃了一眼,卻沒有拿起。


    若是她沒有聞錯的話,這酒水裏還有一股似無似有的血腥味,又是符羌賜的,著實不喜。


    符羌居於高座,手裏也端著一杯一樣的青玉盞,向殿下眾人道:“寡人在此,謝過在座諸位來參加寡人壽禮,此杯敬謝諸位!”


    “臣等祝君主陛下,福澤永厚,萬壽無疆!”


    說罷皆一仰頭,豪氣幹雲地飲了手中之酒。


    君千瞑喝完杯裏的酒,垂眸見小丫頭不怎麽喜歡,也是,這等汙穢之物怎能進了她口?於是不動聲色地將手裏的空酒盞與她那滿的杯盞換過來,又是微微輕仰,喉嚨一動,將酒盡數飲了。


    九兮眼睜睜見著他如此,在他換杯盞時便想阻止,動作卻沒快過他,反而又被他捉住了手,放在手心裏把玩著。


    這酒裏不知摻雜了什麽東西,他一連飲了兩杯,不會有事吧……


    九兮看著他,有些擔憂。


    有人將二人的小動作盡數收於眼底,在一片恭賀之聲中淡笑道:“鳳君同女君陛下真是夫妻同心,令人豔羨。”


    “讓國師看笑話了,君上不喜飲酒,國師應也知曉。這杯酒,便由本君代勞了。”


    君千瞑接了話還口道。


    “是嗎。”琅樂就著手裏的杯盞,又拿過一旁的果酒來,斟滿一杯,“女君陛下年歲尚小,確實不怎麽適合過早飲酒。有勞鳳君了。”


    那“尚小”和“過早”二字,被他咬得極重,讓人想不知道都難。


    陰陽怪氣。


    少暝在心裏悶聲想了一句,他家的小娃娃年歲如何關他何事!


    “不牢國師掛心。國師隻需記得,有花堪摘直須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花再嬌嫩好看,如今也已有主,無需他人惦記。”


    再年歲尚小也已及笄,已嫁做他人婦,再也不是乖巧地伴他身邊的小徒兒了。


    他與她的前緣,盡斷;師徒情分,盡毀。


    琅樂冷哼一聲,轉過視線,不再看他們了。


    在轉過視線的那刹那,無人知曉處,眸光卻是幽暗下來。


    小酒兒……


    他早在數年前便已用占卜之能為她測算過命數,命中注定一桃花劫劫,一生死劫。一劫誅心,一劫抵命。


    縱然他知此二劫過後,她迎來的必是新生,卻也無法真正做到無動於衷。


    否則……五年前,他又何須將她抹了記憶,帶回妖界藏著。不過是仗著,她所應劫之人,不是他罷了。


    如今她入世重歸,也不知這劫數將會如何,又會應在誰的身上。


    見琅樂轉移了視線,看著別處不知在想些什麽,君千瞑也收回了目光,不欲與他多作計較。不過是當初能吃著時放在眼前不吃,看在吃不著了看在眼裏眼饞罷了。


    他收回視線,便見小丫頭看過來的眼神有些擔憂。他安撫地摸了摸九兮的發頂,柔軟順滑一如既往地好摸。


    那酒液裏有什麽東西,他怎會不知道。不過憑他如今這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子,飲上一杯倒還有些好處呢。


    多一杯也無妨。


    隻要別讓這些醃臢東西入了小娃娃的眼,平白失了食欲。


    待宴席結束後,天元王朝隨侍而來的一幹人等皆被安排了下榻歇息,君千瞑和九兮則被請入了議事殿,商議兩國接下來的邦交發展。


    宮羽、斬虛、無妄三人皆回了住處,隻祁洛梵帶了些許的殿前司隨侍在議事殿前等候。


    古往今來,促進兩國友誼邦交,無非就是開市來往貿易,互派雙方貴族子弟遊學,亦或是議親通婚。


    此前在到達啟溟前,九兮在路上也和君千瞑商議過此事。不過二人俱沒怎麽放在心上,這事談好了互利互惠,談崩了也無損天元利益。


    “啟溟君主有何良策?”


    殿內唯有符羌、琅樂、九兮、君千瞑四人,圍在一張小圓桌上毫無形象地坐著,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商議著兩國邦交要事。


    “可以進行貿易通市,天元、啟溟各據南北二國,許多東西都是珍稀獨一份,且兩國風土人情也是不同,開市在促進經貿的同時也能加強文化交流。”


    “開市可以,互利互惠。你們這瓜子不錯,甜而不齁,不過比起我們天元的五香瓜子,味道還差些。”


    “下次嚐嚐你們天元的口味。”


    “孤同意開市,不過孤覺得,啟溟國內有一樣東西,君主陛下還是莫要往我天元送了。”


    “何物?”


    “優曇婆羅!和熾翎花。”


    開玩笑,若是讓你們借此將這兩種妖花送來天元,豈不是不費一兵一卒就讓天元成了望都第二?


    琅樂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記起當初身為王良之時同她所談的貿易之事,五年過去了,她還記憶尤深啊。


    “好,一言為定!”


    符羌很爽快地答應了。


    雙方又繼續商談利潤問題、關稅問題、連同管轄治理問題也一並解決後,最後老謀深算的符羌對上一毛不拔的九兮,各自都沒討了多少便宜,也隻得規規矩矩地簽了協定。


    接著是互派貴族子弟遊學——


    “我天元進行義務教育、精英教育、治策教育等,全民皆須接受義務教育,有心向學者繼續精英教育,最後擇優而選,人品、學識、智慧、武道,缺一不可,優勝者選入治策教育,各展才能,為國效力。”


    這些也是近來方興起的,她同禪師雲遊異界九世,也算見多識廣,認識到各國皆忽視教育,登位後便和箐桑一起,商議決定了這一套治國教育政策。現下無論天元還是並入後的祈元,因新君上位萬民歸心,欣欣向榮之際,正好推行此項計劃。


    符羌聞言頷首頗為讚同,“啟溟在這一方麵,確實不比天元。不過我們啟溟一向重武輕文,信奉弱肉強食法則,以優勝劣汰選拔強者,故而憑叢林法則留下來的,皆是心性堅韌,剛強果敢的好男兒。”


    “寡人倒甚是期待這一次兩國教育的深入交流。”


    九兮也點點頭,在心裏盤算了一番名單,他們天元子弟優秀是優秀,一個個的端得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謙謙君子,不過在狠勁上卻是差些剛勇烈性,送來啟溟磨練磨練也不錯。


    不如就送選親之禮上那批青年才俊好了,尤其在第二場武試中敗下陣來的那些人,定要讓他們好好曆練一番。


    見君千瞑也頗為讚同的點頭,二人視線對上,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同一批人身上。那些人如今身在京都璃陽,也不知道他們當年欲要爭取的皇女殿下,此時已聯合了正牌夫君,盤算著如何將他們賣了。


    “接下來——”


    便是議親通婚了。


    “咳……我們天元王朝即墨王室一族向來是一脈單傳,隻我母上一輩有個皇姐,卻液是未留血脈後代就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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