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南涯山。


    天元女君即墨九兮率五十萬天元將士,傾舉朝之力,迎戰符羌三十萬黃泉鬼軍。


    少女君主一襲赤紅軟甲,身後係同色披風,高坐馬上,神情是難得的肅穆莊重,一副心事重重模樣。


    “陛下切勿太過憂心,生死由命,該來的,躲也躲不掉。”


    九兮看了一眼旁邊清雋之人,兩人並馬而行,九兮道:“左相倒是看得開,孤不懼生死,不過不想要這天下陪葬罷了。”


    大軍一路南下,浩浩蕩蕩,馬蹄帶起落葉紛飛,無風依托,又飄飄而落,盡數落到地麵,最後湮歸塵土。


    “陛下仁心愛民,便如這托葉之風,風在,則葉起。”九兮無意聽這恭維之詞,她知道,箐桑說這話,不過安慰她罷了。


    抬頭看著不遠處紛飛的落葉,一路風塵,也快要到邊關了。思緒飄到另一個地方,眼前就出現了旁人的影子。


    一身玄衣冷傲矜貴,站於一處自有君王之威。


    九兮幽幽一歎,輕聲道:“不知君千瞑在洛京如何了。”


    箐桑聞言想了一想,這鳳君好似確實幾日不曾來消息了,他所派去的暗使皆在半路被啟溟鬼兵截殺,目前也不知洛京戰事如何。


    “鳳君神勇無雙,天下無人能出其右,臣相信他自會很快結束洛京戰事,前來支援陛下。”


    九兮依舊眉心皺起:“他再厲害也不過肉體凡胎,這一戰,孤隻願他能平安歸來。”


    兩人邊走邊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他們都知道,這一戰若是勝了,天下一統,海清河晏,盛世太平。如若敗了,便是青山白骨,再不見這人間繁華。


    可惜,他們也都知道,雖拿命去搏,卻依舊勝數無多。


    戰場上,風雲變幻,臨開戰前,符羌在陣前看著對麵端坐於馬上的少女,哂然一笑。


    他有了一些身為上界神族少君元羌的記憶,此時憶起往事前塵,便愈發覺得同他那位弟弟,以及眼前這小女娃長成的少女,頗有緣分。


    不過他終將隻是元羌的一縷神魂,沒有繼承元羌的心性,也無元羌樣貌性格,冷冷抬手,將手中之物示給即墨九兮一看,便見得對麵的少女君主瞪大了眼眸,那慌亂緊張又震驚的顏色,令他極為心悅。


    原本對峙三十萬鬼軍尚且波瀾不驚,此時看到他手中之物便亂了心神,當真是對那人一往情深。


    符羌仍舉著手裏東西,臉上因某種原因顯得無比蒼白,莫名多了幾分詭異,朗聲道:“女君陛下,可認得此物?”


    說罷又舉到自己眼前仔細看了看:“據將此物交到寡人手上的人稟報,此物乃是貴國鳳君的隨身之物,寡人認不分明,還請女君陛下幫寡人一辨。”


    九兮死死盯著符羌手中所持的玄昰劍,那是她親手交給他的,她怎會不認得!


    一抹殺氣,自九兮瞳中漸漸浮現。


    “把他——還給我!”一字一頓,滿腔怒火和不可置信讓她無法保持冷靜。


    他怎麽可能,會死!


    可是,若不是出了事,他隨身不離的殺人護身兵器,怎麽可能到了旁人手上。


    君千瞑,你是真的出事了嗎?


    說好了,要護我一生一世呢?如今區區鬼兵,便讓你食言了?是嗎?


    眼角不經意間染了一層朦朧薄霧,少女貝齒輕啟,又重重吐出一句,重複道:“把他——還給我!”


    符羌冷嗤一聲,將手裏的劍隨意交給了旁邊的隨騎,那隨騎接了劍一抖手,險些沒有接住,顯然是忽略了這把兵刃的重量。雖不小心失了態,但他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生死不知的鬼兵而已。


    “女君陛下,劍,寡人便是還你了,至於人,還請恕寡人無能為力了!”


    此時符羌心中無比暢快,已經隱隱感覺到大事將成。這劍還是來南涯山的路上,琅樂派人送來的。隻說三十萬大軍,同天元王朝鳳君君千瞑,在媚河旁同歸於盡了。


    他雖詫異且惱怒,區區一個凡胎,竟就讓他折損三十萬辛苦煉製的鬼軍,然顯而易見的是,君千瞑一死,天元王朝隻剩下這個不足為懼的少女君主,也就無甚可擔憂的了。


    縱使她的母親即墨溡,連同前任左相鍾離千月在此,他也能憑著三十萬黃泉軍,送他們盡歸黃泉!


    畢竟這黃泉軍可是由國師親煉,可比去迎戰君千瞑的鬼軍能戰多了。


    九兮怔怔看著那劍被人送到跟前,卻連拿都有些不敢拿起。


    箐桑看著身形有些顫抖的少女,眼裏帶了絲不忍,一把拿過那鬼兵手中之劍,又一柄劍影劃過,那鬼兵便屍首分離了。


    他修煉佛屠功法,對付這區區鬼兵,自然不在話下。收起方才出鞘的長劍,他恭恭敬敬地雙手持著玄昰劍,斂眸向九兮道:“陛下,鳳君錚錚傲骨,定不願這隨身之劍落在他人手中。他若真走了,也必會想盡辦法,留在陛下身邊,還請陛下,收下此劍。”


    少女渾身冷意殺氣四現,此時隻定定地凝視著那把劍,良久,才動作生疏有些顫抖地接過,隨後高高昂起,在心裏恨恨道:


    “君千瞑,你若沒死,那很好,我等你回來。你若死了……,那你等著我,待此役一過,我定會去尋你討個說法。”


    “君千瞑,說好護我一世平安,你失信了。”


    隨後朗然揚聲,聲入天際,傳入每一個天元將士的耳中:“天元將士聽令,今啟溟鬼軍,踐我朝國土,殺我朝鳳君,攪天下風雲詭譎,禍亂人間蒼生,若此禍不除,他日必成劫難,若有心報國者,隨我除盡邪祟,還我山河清明!”


    天元將士雄風振振,巨麵軍旗隨風獵獵作響,一聲令下,兩軍兵逢交戰,以無可阻擋之姿,耳旁盡是斧鉞交響。


    天元將士隻是普通兵力,如何能與這不死不傷的黃泉軍抗衡?眼見著身後擅勇而出的將士,帶著堅毅之心往前奔去,下一息,便被黃泉軍一招砍了頭顱。


    無數將士尚未碰到敵軍的鎧甲,便被一招奪去了性命。大批士兵將士蜂擁前行和黃泉軍對上,便如秋風落葉,緩緩倒下。


    殷紅的血液尚未流出脖頸,便被一刀封侯。


    此時即墨九兮像是殺紅了眼,她手裏拿著那柄沉重至極的玄昰劍,此時似是被仇恨支配了身子,不費吹灰之力便一劍一個,將麵前的敵軍,盡數斬殺於馬下。


    她沒有多想自己為何毫不費力就承起了這把劍,隻當是他,冥冥之中在幫助她。


    他一定還在她身邊留著,他怎麽舍得離去?


    然而,縱使她一人殺得再多,也無法阻止無數黃泉軍一擁而上,毫不手軟的收割著天元將士的生命。


    她腦子裏不受控製的想著,是不是當時,他也同她一樣,麵臨著這種境地?那他能不能教教她,教教她此時,她又該怎麽辦?


    戰場上唯有她和箐桑能夠傷到殺死那黃泉軍,其他天元將士皆無還手之力,隻能被迫承受黃泉鬼軍毫無人性的反殺。


    即墨九兮如一隻離弦之箭,從刺向黃泉軍時,便沒了回旋的餘地。此時眼裏隻有殺戮,像是體內的惡魔因子被人喚醒,一旦除了牢籠,再也關不回去。


    “陛下小心!”


    即墨九兮一心殺敵向前推進,身後卻湧來無數鬼軍形成一個包圍圈,將她死死困在裏麵。


    二人對上三十萬黃泉鬼軍,根本不用勞煩符羌出手,隻是車輪戰術,便足以令他們力竭而死。


    箐桑看著她殺紅了眼的模樣,又見場上勝負已成定局。


    便知此次,注定是回不去了。


    他灑脫一笑,也不管身前之人如何莽撞向前,不管身旁敵軍無數,隻一心護住了少女的後背,隨她殺個痛快。


    即墨九兮,我箐桑既奉你為主,說過定會令你無後顧之憂,便必定說到做到。


    符羌本在一旁興致盎然看著這場好戲,也不管那些黃泉軍在即墨九兮和箐桑手中死傷多少,但看見兩人身陷囹圄,猶如作困獸之鬥,便覺格外舒心滿意。


    但他卻不介意再給他們致命一擊,看著他們毫無反抗之力,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帶來的人,一心護住的人,一個個倒在他們的眼前,那種感覺,才更是令人愉悅!


    故而他終於親自上了場,將九兮身前之人一一斬殺,隨後迎麵對上她的玄昰劍,錚——地一聲,震麻了虎口。


    九兮像是沒覺得疼痛似的,一招一式俱是帶了殺意。她從前的功夫是琅樂教的,沒派上多大用場,而她此時殺人的功夫,卻俱是隨心演化,招招狠辣,隻為取人性命。


    南涯山上,屍橫遍地,濃烈的血腥味夾雜在風中,不知挑起了誰的憤恨。


    “小君主,當日國師的占卜,可還記得?這天下,勢必為我一統,小君主還不認命?”


    “你心心念念在意著的鳳君,那人已經死了,你已無人可依靠。你手下之人,拜你所賜,全死在了我黃泉鬼軍之下,死後不歸冥府,不入輪回,你可還算滿意?”


    “小君主,從前你跟著他,滅我七星閣,奪我儲君之位,此仇雖不全算我的,卻也仍有我一份,今日我也算報了仇了,你又作何感想?”


    即墨九兮臉色緊繃,對麵符羌有些癲狂一般說話的話她一字一句都沒有用聽進去,隻覺靈台漸漸恍惚,一招一式全然沒有了章法,隻憑借那僅有的微弱的反應,自發應對。


    一招不慎,小臂上被符羌劃了一道,繼而左胸又被刺了一劍,恰好穿過那皮膚上緊緊纏繞著的赤紅的地獄之花,殷紅鮮血自花綻開處緩緩流下,整朵染了血的曼珠沙華,便更顯熾烈妖豔。


    “犯我國土,斬我將士,殺無赦——!”即墨九兮猛力一擊,擊退了符羌一步,渾身散發出難以接近的煞氣氣場。手中的玄昰劍因飲足了鮮血,劍身微微呈現出猩紅之色,一如九兮被侵染了的眼角,猶作瘋魔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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