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年間,西河州隴右郡,狄道縣。


    莫家莊也算得十裏八鄉有名有姓的大戶,家主莫長風於狄道縣任廷掾。


    莫廷掾隻一獨子,取名莫唯。


    莫唯自幼孤僻,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不為人喜。


    及入讀太學之年,同舍生門閥子弟皆交惡,獨與寒門士子相親。寒門子弟勢單力孤,常遭欺淩,唯時與紈絝相鬥。


    束發之年,好任俠,每遇不平,必慷慨相助。


    嚐結家丁,破鄉裏豪強之門,取錢糧分與佃客。縣內世家,無不談之而色變。縣內同僚,亦遠其父。


    家境江河日下,唯仍劫富濟貧,我行我素。其俠名,雖西河州之外亦有風聞。


    江湖中有說書唱評者,每言其義舉,讚曰:性之烈,如嘶風之赤兔,縱攬韁而無回。嘶風之名,便由此始。


    待弱冠,出遊而歸,慘遭惡變,家門四十餘口,雞犬不留。


    唯率眾詣縣,乃知縣令與狄道門閥世家勾結,拘佃客數人,嚐受唯恩。嚴刑逼供,屈打成招,誣莫長風豪取強奪,私占田產。至謁門,不由分說,以抗捕之罪,戮其滿門。


    唯怒而奮刀,殺盡堂內縣丞並門閥諸人。為西河州府所緝,其人不知所蹤。


    元熙初年,清未尚幼,至觀星台逍遙宮大殿參與祭典,選世間之人為逍遙宮天下行走,代於天下萬民布施教化。


    其師“醉仙”留陵,言及人選,以俠名,首推嘶風莫唯。


    “莫唯家中突逢驚變,現已為朝廷所緝,不知所蹤。”逍遙宮門外知客長老如是說到。


    此屆行走便一擱數載,直至清未束發之年,自告奮勇,下山入世。


    清未望著取下麵巾後,黝黑而平平無奇的臉,一聲輕歎。


    “若非如此,天意弄人,你我今日,或以師兄弟相稱也未可知。”


    顫顫巍巍直起身子,唐嫮趕忙上前,將大氅與他披上。


    “烈如赤兔,攬韁無回者,方為嘶風。竟不知賊眾是何大業,令其至死未休。悲乎!”


    清未失血過多,麵色蒼白,幾欲昏厥。宇文洛笙強行出手,反噬其身,自顧尚且不暇,隻得傴僂而行。


    唐嫮獨自支起清未,步履蹣跚,艱難向洞口行去。


    “可還記得來時的路線?”


    “公子寬心,來時便已偷偷記下。”


    “那便好。”


    安心閉眼,枕於伊人肩旁。羊脂玉頸,暗香陣陣,清未帶血絲的嘴角微微上揚。


    溪木村中一番血戰,直殺至黃昏。汾水鏢局人多勢眾,賊眾終是力有未逮。


    雙方各自拋下數十具屍體,那大統領率著些許殘兵倉皇逃離,再無力過問秘寶之事。


    北地群豪紛紛向鏢局之人抱拳見禮,鏢局為首男子麵容整肅,神情焦慮,連寒暄也不曾回應,隻不斷向獲救眾人挨個詢問。


    “叔父,孩兒在此。”


    聞得銀鈴般清脆之音,漢子趕忙抬頭,卻是唐嫮同宇文洛笙攙扶著清未走出墓穴。


    “嫮兒!”漢子緊趕幾步,迎向唐嫮。


    “叔父,孩兒沒事,不打緊。”


    “沒事便好,否則我可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寒暄過後,便注意到還緊貼著唐嫮,枕於其香肩的蕭清未,頓時麵色陰沉。


    “何方浪蕩兒如此放肆!”


    “叔父息怒,這位是蕭公子,嫮兒能化險為夷全仰仗公子相助,還連累公子身受重傷,請叔父搭救。”


    漢子冷哼一聲,對這青年觀感極差,遂擺擺手,“帶下去救治,傷勢好轉便將其逐走。”


    “北地朔風,唐蒙,久仰大名,好不威風。”


    蕭清未卻不買賬,偏過半個腦袋冷眼嘲諷。


    “唐某半生威名豈容你一個毛頭小子品評,且顧好自己手腳,莫要色迷心竅惹禍上身!”


    孟氏三個同胞護衛此時哪顧得上蕭清未客棧中的搭救之情,循著唐蒙的意思,趕忙將蕭清未架走。


    “叔父,蕭公子真不是那等人……”


    唐嫮急急替蕭清未辯解,卻遭唐蒙抬手製止。


    “你叔父縱橫北境半生,豈無這點識人之明。這小子體內分明內息全無,哪像什麽高手,多半是投機取巧,往後莫再提他。聞得河間王府世子亦在此地,快隨叔父前往拜會,若是日後得以嫁入王府,想必你父親也會欣慰。”


    言罷不由分說帶著唐嫮向那司宇行去,一旁宇文洛笙卻搖頭歎息,見這聲名如雷貫耳的汾水鏢局朔風唐蒙,竟是此般不問是非,趨炎附勢之輩。


    倒不知將這秘寶全權托付,是對是錯。正欲探望清未傷勢,便隨著孟氏兄弟前往村中。


    司宇世子從亂戰之中堪堪脫身,正當驚魂甫定。一眾紈絝跟班,將他護於當中,驚懼之情形於顏色。想來大小皆是些貴族子弟,不曾經曆此等凶險戰事。


    “世子殿下,汾水鏢局唐蒙特來問候。”


    唐蒙畢恭畢敬,立於圈外朗聲喊道。


    司宇這才稍回過神,聞得主事之人親來,也顧不得端什麽世子架子,分開身前眾人疾步相迎。


    “可是汾水鏢局朔風之名的唐蒙前輩,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世子地位尊崇,屈尊相迎,草民受寵若驚。”


    “家父常提起前輩,言與前輩私交甚篤,如此,該叫前輩一聲叔父才是,叔父遠道而來,救了侄兒性命,小侄尚無以為報,如今若還要叔父屈尊向小侄執禮,便當真折煞小侄了。”


    這世子不愧玲瓏之人,轉眼便收起心思,同唐蒙相談甚歡。實則那司雍堂堂河間王,又怎會與唐蒙一介草民稱兄道弟。有道是侯門一入深似海,此間虛與委蛇,不足道哉。


    卻說那孟氏兄弟,挑了間屋舍將清未抬入安置,喚來隨行郎中替其敷藥包紮。似是念在敕旗客棧相助之恩,大哥孟節遣兩兄弟先去歇息調養,兀自替清未把守屋門。


    孟節自是認得宇文洛笙,微微點頭,便任其推門而入。


    宇文洛笙尚未開口招呼,便覺一陣清風拂來,未及反應,膻中上,一截青蔥玉指,輕輕點住,封了他竅穴。


    雖有黑衣黑巾,皂紗覆麵,麵容難辨。當是位女子,舉手投足間千嬌百媚,風情萬種。一身緊身黑衣反而勾勒出其豐腴曼妙身姿。


    清未望著站立不動的宇文洛笙,苦笑不已。


    女子一路尾隨孟氏兄弟進入屋內,便一直逗留,怎奈兄弟三人外家功夫尚可,這聽聲辯息的精細技藝卻是粗糙的緊,便是把守多時也竟未發現屋內有人。


    掌中匕首抵於清未咽喉,甫一開口,語態極盡嫵媚挑逗,聲音卻是悠揚婉轉,娓娓動聽。


    “俊哥兒,蛇牙下墓穴時,你亦同往,現今你失卻內息而又重傷,未曾見他,想來是為你所殺。”


    清未亦被封住天突穴,口不能言,隻得稍稍點頭。


    “大統領調我潛回,原令探得秘寶下落,再替蛇牙手刃仇敵,如今見小哥兒這般俊俏,奴家竟有些不忍下手,隻須告知秘寶所在,奴家便留小哥兒一條性命如何。”


    清未無奈,若是報仇,刀口再向內一寸便可取他性命,隻是這秘寶所在,卻是無從知曉,又口不能言,不知如何辯解,隻得先搖頭,複又點頭。


    女子並未惱怒,也未說話,刀尖仍抵著清未咽喉,半分未動,似是揣測清未意思。


    忽而伸出玉指,解了清未穴道。


    “說罷,若是想耍什麽手段,便是小哥兒再俊,也休怪奴家辣手了。”


    “這位……姐姐,蛇牙可是那莫唯?”


    女子點頭承認。


    “當日莫唯聞得事敗,便欲斬草除根,在下為身家性命不得已與之相拚,僥幸殺他,卻始終未得秘寶下落。”


    忽覺女子殺意漸盛,清未趕忙辯解。


    “雖未得秘寶下落,終是有所收獲,然各中曲折尤為複雜,言之不便,不若擇日攜姐姐同去如何,也好替姐姐破除些障礙。”


    女子輕笑一聲,“弟弟這話,是在邀姐姐同遊咯?”


    “雖隻聞的聲音,便已如天籟,想來定有傾國傾城之貌,若得以同遊,清未自是求之不得。”


    “弟弟小嘴兒真甜,哄姐姐開心。”女子收回刀刃嬌聲道。


    清未心中暗自慶幸,算是脫離險境,然笑意未顯,便覺那玉指撚住一物塞入自己口中,一捏下頜咽喉,竟是生生吞了進去。


    女子身似輕煙,飄出窗外。


    “待弟弟身子好了,奴家自會來尋,若乖乖聽話,便與你解藥。”


    當真是才離虎穴,又入狼窩。清未掙紮起身,替宇文洛笙解了穴道。


    “蕭少俠又救老朽一命,老朽無以為報。”


    清未擺擺手,“此事原便因我,長老不必掛懷。”


    “隻是清未尚有一事不明,還望長老念在清未卷入此事功力盡失,對清未如實相告。”


    “蕭少俠但說無妨。”


    “宇文一族秘寶,可還在這荒瀑?”


    宇文洛笙未作遲疑便決然點頭。


    “長老當真不知藏於何處?”


    “不知,老朽隻知借口訣尋其之法,然賊人卻誤解口訣,自然尋不得。”


    “原來如此。”


    蕭清未默默點頭,似有所悟。


    “我觀汾水鏢局未有收留少俠之意,少俠重傷不便,待我族人馬趕到,可隨老夫回族內休養。”


    清未有些驚異,同宇文洛笙不過萍水之交,雖共渡得一些難險,卻不至如此。


    然其確需調養之所,本欲回敕旗客棧,也好向秋掌櫃賠罪。怎奈孤身一人,功力盡失又身負重傷,怕是不及趕到已枉死途中,便欣然允之。


    夜幕漸至,繁星璀璨,鏢局眾人同各路群豪升起營火,紮堆而聚,把酒言歡。隻待天明,便各奔西東,各自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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