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敵襲!”


    鏢局獨有的尖銳哨聲刺破了沉寂的夜空,飄落的雪花似乎也為之一滯。


    營地內各勢力人馬反應也算不慢,都是江湖中人,即便睡覺也俱是家夥什不離身。顧不上穿戴齊整,有些披了件襖子便帶上兵器出來查探。


    剛燃著火把,便被一陣勁風,將火苗壓下,險些熄滅。抬眼望去,隻覺沉沉的夜幕中,似有什麽東西撲麵而來,一股有形卻又無形的壓力,逼人魂魄,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箭雨便是掩藏於這夜幕之中,收割生命的死神。


    考慮到唐蒙透露的敵方人數,赫連若水不止帶了金帳騎兵,還從赫連鐵麾下抽調了數百名能騎善射的牧民。草原部落向來是全民皆兵,一支部族內,下到六歲稚童;上到過天命之年的老者,無有不能策馬控弦者。所謂閑時放牧,戰時殺敵,便是這般。


    這數百控弦,也算是赫連鐵部大半的戰力了。故而赫連若水也將唐蒙、唐嫮及鏢局眾人帶在身邊。一來是防止將唐嫮留於部落,遭其父赫連鐵趁機迫害;二來也是擔心沒有自己坐鎮,鏢局這夥人趁機作亂,危害部族。


    沉重的馬蹄聲踏在堅實的地麵上,濺起點點雪水,也踏在了張伍的心上。縱橫江湖多年,從未似今天這般驚慌失措。睡前還想著張嵩說的話,琢磨著第二日到底有何妙計要付諸實施,故而遲遲未睡。


    在營地遇襲的第一時間,便聽到了動靜,喚來手下發出警報。


    帳外哨聲甫一響起便戛然而止之時,他就知道這次敵襲絕不一般。


    “總鏢頭,漕幫的曹幫主遣人來報,襲營的確是赫連若水同他手上的金帳騎兵。漕幫已經同他們交上手了,這夥騎兵不一般,一輪拋射一輪衝鋒下來,漕幫人馬就死傷慘重,快要被全殲了!”


    張伍哆嗦著伸出手指,指著帳外,半晌,才喊出聲來。


    “快去稟告雪隼吧的張嵩,隻有他的勁弩才能攔下這支騎兵!”


    手下得令離開,張伍拎起茶壺,猛灌幾口涼茶,方才使自己稍稍鎮定了些。兩軍交戰他並非沒有經曆過,前朝末年亂世,三足鼎立,無論是高陵政變還是時任大將軍的景王廢黜魏帝,他作為大戟營步卒皆有參與。弁朝立國後,南下滅吳之時,也曾隨大戟營趕赴前線。


    不過終其半生戎馬,最終也不過是個什長,若是平日裏押鏢同江湖勢力爭鬥,尚有幾分排布,如今夜半遭襲,已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更何況雙方人馬加起來約有破千之數,張伍何時指揮過這等場麵的戰鬥。


    “掌櫃的,漕幫和魚龍幫已經被屠滅了!敵眾正在迫近我們鏢局大營,該如何是好,您得快些拿個主意才是。”


    進來的是鏢局老管家,原本也是江湖上一號響當當的人物,卻因爭執怒殺了世家子弟而鋃鐺入獄。押解途中為張伍施計所救,便死心塌地跟了張伍將近二十年。


    老管家伸手不弱,雖然這些年因生活富餘,人也逐漸富態起來。可整個鏢局除了唐蒙等幾個名聲響徹北境的鏢師,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便是張伍年輕時候單打獨鬥想要勝他,也需花上一番功夫。


    如今卻見他渾身是傷,肩胛上還插著兩支斷箭。一件皮裘大襖,被火燎去了半邊,滿是刀劍劈砍的痕跡,被鮮血浸染地通紅。


    張伍看他這般模樣,眼中老淚險些溢出。原以為自己計劃周詳天衣無縫,哪知偷雞不成蝕把米。今日隨他前來代來鎮仗義相助的,不論是鏢局中人還是別家門派的人馬,恐怕一個也回不去了。


    “去,將各門各派都召集起來,多攜團牌,聚攏一處尋一地勢高狹之處固守,再去探探雪隼幫情況,若要顛覆戰局,便隻能靠他們的強弩了。”


    老管家身披多創,行動不便,也隻拱了拱手。


    “掌櫃的,那您……”


    張伍擺擺手,示意他出去。這才直起身子,行至床邊,摸索出一個布滿灰塵的古舊箱子打開。裏麵擺著一副紅底黑麵的紮甲,以及一杆分離開來的步卒長戟。


    他隨手抄起一塊布,將紮甲與長戟取出,細細擦拭。


    這便是他在大戟營時的製式裝束,朝廷重整州兵之時,他退伍而入江湖,便將這甲胄長戟一並封於這木箱之中。多年來雖逢生死之局也常帶於身邊,卻從未啟封過。


    今日,怕是最後一次披甲執戟了。


    活了大半輩子,軍旅,走鏢,闖江湖,都曾做得,後十年也享了些榮華富貴,便是死在此處,倒也無憾了。隻是可惜了這些有誌之士,全因自己的一念之差,客死他鄉,自己還有何麵目同他們一道突圍逃命。


    就讓老卒,最後在上一次戰場吧。


    雪隼幫紮營靠後,張嵩了解情況後,便早早帶著人馬離開營寨,循著廝殺聲,繞道去尋赫連若水本陣。眼看著北境各派同盟在赫連部箭雨下覆滅隻是時間問題,他自然不會再傻到去幫他們對付赫連若水,何況先前於普慶樓中便已談妥,此番隻要將唐嫮接來便是。


    唐蒙也不曾想到,這張伍帶來的人馬,隻是看著人多,卻被若水麾下幾支騎兵幾輪箭雨後,砍瓜切菜一般屠戮過去,並未產生任何鏖戰的形勢。赫連若水這邊折損甚少,故而留下了兩百騎兵看著他們,根本沒有逃脫時機。


    “少主,那個叫張嵩的中原人,求見你。”


    赫連若水聞言眯起雙眼,微微點頭。唐蒙也是心中一喜,上次荒瀑一役,他便記得這張嵩,同一個叫郭途的,乃是司宇世子的左膀右臂,頗受倚重。


    這次前來,必然是世子所派。汾水鏢局一介江湖勢力,赫連若水可以不放在眼裏,堂堂河間王府,料他不敢得罪。


    “赫連少主雪夜突襲,大破綠林賊寇,當真是用兵如神!”


    赫連若水聞言輕笑,當日在客棧便領教了張嵩這等溜須拍馬的功夫,也不說話,勒住韁繩,麾下騎兵一次排開,同他對峙。


    張嵩見此陣仗心中一跳,也不敢托大,暗中吩咐麾下準備勁弩,臉上笑容卻未消減,衝著對麵若水陣中遙遙喊道。


    “我知赫連少主必然將我主母帶著,我自遣人迎接主母。前些日子便已傳書告知殿下,殿下欲同少主交好,厚禮已在路上,稍後幾天便至。”


    喊聲回蕩於夜空,顯得尤為突兀,尤其是對方並未有所回複。


    張嵩暗道不妙,再顧不得保持儀態。


    “豎盾!快些豎盾!強弩裝填!”


    若水一揮手,鐵騎突出,萬箭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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