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濤聲依舊。


    廢棄的半妖村子裏,大片的螢火蟲緊隨著死神鬼的腳步。


    跌跌撞撞,搖搖晃晃,胸前的窟窿空空蕩蕩,再也裝不下任何事物的存在。


    心髒雖還在跳動,可那股悲傷,仿佛失去了一切的麻木,都令那顆心髒逐漸失去了溫度。


    如群星般閃耀的螢火蟲,數量至少得有成百上千之多。


    它們大部分都在死神鬼的身旁上下飛舞。


    但也有的落在了他的身上、頭發上、手臂上、衣服上……


    唯獨沒有一隻落在死神鬼懷中抱著的奏姬身上。


    夜幕悄無聲息的緩緩降臨,螢火蟲們的冷光,照亮了前路。


    走出村子,穿過森林,一隻陷入迷茫的孤魂野鬼,來到了蓬萊島的中心湖。


    在那中心湖的外圍水麵上有一座祭壇,這座祭壇是很久之前修建的。


    曾經奏姬就在這座祭壇上為蓬萊島上的大家祈過福,跳過舞。


    可如今,祭壇塌了,湖水幹了,人也去了,島要崩了……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走到了終局。


    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


    過去那些開心的,美好的,感動的。


    ——全部都隨著落幕,結束了。


    腳步踉蹌的死神鬼帶著奏姬登上了祭壇。


    當他坐下的那一刻,身上的、身邊的螢火蟲們好似得到了一個信號。


    唰的一下!集體繞著死神鬼和奏姬飛舞了起來。


    那滿天星的夢幻場景,唯美之中,卻又令人感覺充滿了悲傷。


    這時,耳旁隱隱約約有一陣觸及靈魂深處的合唱歌聲,輕輕響起。


    ‘父親告訴我,妖怪的手是守護之手……’


    ‘母親告訴我,人類的手是撫育之手……’


    ‘兩手百相合,打開門扉,將你交回紅蓮之中……’


    ‘你將化為光芒,守護萬物,守護萬物……’


    這充滿了哀傷的曲調,是所有的螢火蟲們發出來的。


    其實它們本不是螢火蟲,而是蓬萊島上的居民!


    眼下它們之所以會以螢火蟲的形象出現。


    完全是因為它們在生前的時候,被龍羅殘忍無情的投入了鳴動之釜中。


    當肉體和力量都被鳴釜煉化之後,它們殘存的靈魂報以守護的執念。


    最終才化作了這些脆弱又無力的螢火蟲,誕生於世。


    可悲又可憐的它們,生前躲在蓬萊島上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能夠活下去罷了。


    但這是一個毫無規則,混亂的,混沌的,人如螻蟻、命如草芥的殘酷世界。


    活下去的壓力,不管是對人類,還是對妖怪來說,都無比沉重。


    沒有一定的力量用來支撐的話,選擇躲避,固然可解一時的燃眉之急。


    然而這種做法也無異於是飲鴆止渴,一旦被暴露了之後。


    情況,或許就會像現在這樣,大浪之後,片瓦不存。


    啪嗒~啪嗒~啪嗒——


    一步步踩著台階,螢火蟲被來人驚的飛走了不少。


    鬥牙默默地站在死神鬼身後,聽了一陣歌聲後才緩緩開口道。


    “……送魂歌?”


    “是啊,過去…奏姬也教我唱過,我嫌不好聽就沒學,現在想起來,突然有點後悔了呢。”


    死神鬼低著頭,神情溫柔的幫奏姬整理著臉上那散亂的發絲。


    摸著胸口放著不老藥的位置,鬥牙想了想,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把手又放了下來。


    “對了,你怎麽還不走?馬上蓬萊島就要消失了……”


    “我知道,但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完。”


    頭也不回的死神鬼慢慢仰起頭來,欣賞著那片絢麗多姿的美麗星空。


    此刻非常灑脫的死神鬼,態度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


    “還有重要的事情啊……那就快點去完成吧。”


    “別像我,遲了可就什麽都——”


    變得豁達起來的死神鬼說著說著,突然就戛然而止。


    他隱約察覺到了什麽,稍稍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站著的某個麵無表情的家夥。


    頓時,死神鬼大笑,笑聲中還帶了點嘲諷的味道。


    “——鬥牙王,你還真是有夠小心眼的啊。”


    “當初叢雲牙的事,居然記恨到現在……”


    說到這裏,死神鬼突然變得有些低聲下氣:“就不能讓我自己選擇死法嗎?”


    握住鐵碎牙的刀鞘,這一刻,鬥牙突然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邪惡的大反派。


    哭笑不得的鬥牙緩緩拔出失去了妖力的鐵碎牙:“別誤會了,我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氣量也沒有你想的那般小肚雞腸,再說了,當初你還欠我一條命呢,記得嗎?”


    稍稍回憶了一下,死神鬼還真就記起來了!


    自己當初差點就被一發獄龍破給直接糊臉上了。


    後麵也是多虧了鬥牙用尾巴把自己拉出來才撿回了一條命。


    想到這裏,死神鬼不禁啞然失笑。


    “哈哈哈——你這家夥,還真是喜歡做那些多餘的事。”


    “過去我怎麽看你都很不順眼,但是現在嘛,我突然發現你這家夥還是挺不錯的。”


    歪著頭,鬥牙隨手耍了幾個刀花,背對月光臭美道。


    “現在才看出本人英俊瀟灑也太晚了吧?”


    “哈哈哈——咳!咳咳!”


    笑著笑著就笑岔氣了的死神鬼劇烈咳嗽了幾下。


    吐掉一口血痰,死神鬼的臉上此時帶著一抹即將解脫的微笑說道。


    “真夠自戀的啊,你這家夥……”


    “嗬嗬……算了。”


    “鬥牙王,最後再答應我一個要求好麽。”


    “等我死了,就把我們葬在這裏,拜托了……”


    握緊鐵碎牙的刀柄,鬥牙態度一變,嚴肅說道:“放心,你不會死的。”


    “那你這是?”死神鬼被鬥牙這個突然轉變的畫風給搞迷糊了。


    對此,鬥牙沒有解釋太多,而是簡簡單單的說了四個字:“想救她嗎?”


    宛如驚雷一般在耳邊炸響的那四個字,不出意外的是把死神鬼給震懵了。


    “你……說什麽?”


    難以置信的死神鬼,此刻整個人都緊張的在顫抖。


    麵對死神鬼那雙即怯意又希望的眼神,鬥牙認認真真,不苟言笑的給出答複。


    “我說,我可以救她!”


    短短的一句話,宛如萬噸重錘,狠狠的砸在了死神鬼的心頭上。


    胸膛裏,那顆即將冷卻下來的心髒,驟然撲通撲通的重新跳動起來!


    “代價!代價是什麽!?隻要能拯救她,我都願意付!”


    死神鬼抱著某人,一股腦的站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就像是一個輸光了所有的賭徒。


    本該處於絕望深淵中的他,卻意外的發現自己竟然還有最後一搏的機會。


    故,死神鬼整個人都瘋狂了!


    鬥牙沒有拖泥帶水,直接向死神鬼攤牌道。


    “拯救她的代價,是你的生命以及你的妖力!”


    聽到這句話後,死神鬼先是一驚,然後低著頭發出一陣壓抑至極的癲笑。


    很快,死神鬼的笑聲停止,他退後幾步,嗓音變得有些沙啞道。


    “動手吧……”


    抬起手中的鐵碎牙對準了死神鬼胸前窟窿裏的那顆還在跳動的心髒。


    這一刻,鬥牙的精神完全繃緊!


    “——我發誓!我一定會救她!當然還有你!死神鬼!”


    伴隨著一聲噗呲的貫穿聲響起,死神鬼的鮮血飛濺了幾滴落在奏姬那安詳的臉龐上。


    緩緩滑落的血滴,在奏姬的臉上劃出了一道絕美的淚痕。


    慢慢由弱變強的脈動感,是鐵碎牙恢複妖力前的興奮!


    等到死神鬼閉上雙目,雙膝跪地即將倒下的那一刻。


    兩條雪白的毛絨長尾輕輕的卷起了他和奏姬的身體。


    從死神鬼的胸膛中拔出染血的鐵碎牙。


    鬥牙默默地平舉著刀刃,嘴裏呢喃了一聲。


    “死神鬼,你的信任,我絕不會辜負……”


    話音落下的那一刹。


    就見鬥牙手中的鐵碎牙金光一閃,變回了獠牙形態。


    還在傳遞著脈動和興奮情緒的鐵碎牙,刀身上的金色妖力忽然變暗!


    下一秒,黑色的冥界氣息,燃燒著布滿了整個鐵碎牙的刀身。


    變化到此還未結束,隨著最後一次脈動的起落。


    ——鐵碎牙,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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