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山,位於西楚國最南端——被東勝國吞並之後,也是東勝國最南端的南安郡。站在山腳下仰望,滿山的長春樹,把整座山映的火紅,半山腰處一條瀑布飛流而下,撞進山下深潭之中,發出陣陣巨響。墨色的濃雲繚繞山間,透過雲霧看去,若隱若現的山巔之處像是被利刃削過般平整。


    趕了月餘的路,許召南二人終於是來到了瑤山腳下。


    顧四海看著身旁用盡全力抬頭看向山巔的許召南,笑道:“那山巔之處本不是這般平整,是被主人當年一劍削平的。”


    許召南眼中露出震驚之色,一劍平山巔,這世界上居然有這麽厲害的人物。轉而又心醉神迷地想到,自己此生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厲害,不,百分之一的厲害,該有多好。


    “顧大叔,你說的主人到底是誰啊,居然這麽厲害。”許召南敬仰道。


    “哈哈哈!”


    顧四海大笑一聲,說道:“我家主人,便是那西楚皇叔,曾經五大宗師之一的劍神白溪風。當年西楚多地失守,主人知道大勢已去,便帶著少主和我們來到這裏,一劍削平了山巔,讓我們在這裏安居。這瑤山險峰,千軍萬馬上不來,大宗師也犯不著來找我們這些人的麻煩,尋常人等我們自能應付,也算是為我們留了一條退路。唉……”


    顧四海想起主人在世時的種種,化作一聲歎息。


    “西楚皇叔?!”


    “劍神白溪風?!”


    許召南接連發出兩聲驚歎,不可置信道:“我以前在茶館外麵聽說書先生講過,西楚國的皇叔白溪風和劍甲左元放、東勝國的槍狂關百勝、北周國的儒聖司徒群還有西域萬刀塚的刀癡趙斬,都是天下五大宗師。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


    “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是啊,主人本應該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可惜,當年主人和趙斬比武之時,拚得兩敗俱傷,傷勢未愈之下憤而前往若水城尋那劍甲左元放,終是不敵他手……”


    顧四海有些失神,想起主人當年的風采,那是何等的風姿卓越,神仙般的人物啊,怎麽就落到如此下場,真是天意弄人。


    “那……”


    許召南想起一件事,發現自己的小腦袋有些不夠用了,欲言又止道:“那日,我們遇到的那個東勝大官,顧大叔又為何會救他們……”


    顧四海扶著腦門想了想,恍然道:“那日啊,那日不是你小子瞧見人家閨女生得俊俏,百般求我出手,我才救下他們的麽?說起來,人應該算是你救得,可不是我。”


    說罷,還對著許召南眨了眨眼睛。


    許召南張大了嘴巴,臉色發紅,原來當日自己看向那位官小姐時露出的窘態全都落在了顧四海的眼中。


    “才不是!”


    許召南急切說道:“那日明明是那群劫匪想對我們出手,顧大叔才取了他們性命,顧大叔……顧大叔對那個大官也是這麽說的!再說了,我……我哪有顧大叔那麽厲害,用手一指,那匪首就死了,人是顧大叔救的!還有,我……我沒有……沒看人家閨女……”


    聲音漸漸低下,白淨的小臉漲得通紅。


    “哈哈哈哈!”


    看著眼前被逗弄得有些語無倫次的許召南,顧四海有些好轉,笑著說道:“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看便是看了!我觀那小妮子尚還年幼便生得如此水靈,長大了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隻是……你這般小小年紀,就想這些事情,有點早了吧。”


    顧四海上下打量了下許召南,搖了搖頭,嘴裏發出嘖嘖聲。


    “顧大叔!”


    許召南有些急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開心了。”


    顧四海擺擺手,正色道:“你是想問,那人既然是東勝國官員,就應該是我們的仇人,我為何出手救他,卻沒殺了他,對也不對?”


    許召南點了點頭。


    顧四海歎道:“唉,不錯,西楚亡國,確實是東勝與北周連手所為,可也是因為兩國早已看出西楚國運已盡,人心離散,才敢有此作為。我若是因此憤恨所有兩國之人,這天下人何其多,我能殺的過來麽?說到底,我隻是個江湖人,主人當年說過,江湖事,江湖了,他便也是這麽做的……”


    頓了頓,顧四海盯著許召南的眼睛,告誡道:“不然的話,仗著自己有一身修為,便可肆意妄為的話,這皇帝豈不是天下最強之人才能當?”


    許召南點了點頭,神色有些似懂非懂。


    顧四海也不管年幼的許召南是否真能領會,眼裏露出追憶之色,接著道:“本來,有主人坐鎮西楚,哪怕是皇帝再昏庸無能,也不至於有滅國之憂,可那皇帝聽信讒言,看著主人修為高絕,怕被主人搶了皇位,便處處為難主人,才使得主人一怒之下離開西楚,帶著我們四處雲遊,仗劍江湖。他也不好好動腦筋想想,主人雖貴為皇叔,卻一是自稱江湖中人,連王位封賞都沒要,二是從不與當朝權貴有所來往,定然是誌不在朝堂,又怎會稀罕他那個皇位。”


    正說話間,山中走出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婦人,身上粗布麻衣還打了幾個補丁,一副農家老婦扮相,手裏提著一籃新采摘的野果子,向二人緩緩走來。


    顧四海看到此人,連忙恭敬道:“孫婆婆,您怎麽在這裏?少主呢?”


    孫婆婆不理,隻是上下打量了下站在顧四海身旁的許召南,問道:“這是誰家孩子?你怎麽把他帶回山了?”


    顧四海道:“此次出門,受了些許小傷,被這孩子所救,也算是緣分一場。細問之下,才知這孩子孤苦一人,乞討為生,便把他帶了回來,想讓少主留下他,算是給他個安身之處。”


    孫婆婆眼中精光一閃,雖然顧四海說得輕描淡寫,可這小兒一眼看去便知從未習過武藝,明顯的手無縛雞之力,卻能救顧四海一命,可想而知,顧四海當時傷得有多重。


    孫婆婆抬起手,對著顧四海道:“伸來。”


    顧四海也是反應過來,自知失言,訕訕地說道:“些許小傷,早已不礙事了。”


    盡管如此說,還是伸出左手,讓孫婆婆搭脈查看。


    查看過後,孫婆婆點了點頭,道:“嗯,恢複的倒也不慢,獨自一人跑去找劍甲的徒弟奪劍,被三人連手之下,還能活著回來,倒真算得上是些許小傷了。”


    聞言,顧四海有些驚訝,道:“孫婆婆,你怎麽……”


    話未說完,被孫婆婆揚手打斷道:“老身前幾天聽山下鎮子裏的人說的,有人搶了劍甲六弟子左宙的配劍,還在五弟子左宇和七弟子左洪兩位一品高手的連手追擊之下飄然而去,在我想來,能幹出此事的應該隻有你了……從小輩手裏搶東西,把你能耐的。”


    此時的顧四海老老實實聽著孫婆婆的訓斥,絲毫不敢反駁,哪裏還有在管道上大殺四方的高手模樣。


    孫婆婆訓斥了幾句,抬眼看了看顧四海身後背的長條狀行囊,輕歎一聲,便放過顧四海不理,轉頭對著許召南和藹道:“孩子,今年多大了?”


    許召南老實答道:“十歲有餘。”


    孫婆婆沉吟了一下,道:“瘦弱了些,許是常年缺衣少食所致。”


    說著,從藍中拿出一個野果子遞給許召南,笑道:“吃吧。之前家住何處?家裏……”


    後麵的話孫婆婆沒有再問出口,想來也是猜到了結果,有些不忍再刺激這孩子。


    許召南接過孫婆婆遞來果子,道了聲謝,接著又把身世向孫婆婆講了一遍。


    “唉……”孫婆婆摸了摸許召南的頭發,道:“都是苦命人。罷了,先隨我上山吧。”


    說完便轉過身,率先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嶇,不便於走馬,顧四海從馬背上取了行囊提在手中,拍了拍馬臀,放歸山林之後,便領著許召南跟上。


    走了半天的山路,一行三人來到山巔,放眼望去,濃雲朵朵皆在腳下漂浮,使人頓生心曠神怡之感。不遠處數塊田畝鋪在山巔,有的田間已經長出了許多蔬菜,幾間茅屋點綴其中,好一處人間仙境。


    一位白衣少女立於仙境之中,其肩窄如削,腰細如束,衣領處露出一抹白皙的凝脂,被一根白色絲帶係於腦後的秀發更顯烏黑,長眉微曲,紅唇鮮潤,一條淡藍色束帶懸於腰間,兩側廣袖隨風輕搖,仿佛落在凡塵的謫仙一般。


    此刻白衣少女正靜靜立在那裏,看著上山而來的三人。


    三人走到進前,顧四海正要躬身行禮,白衣仙女搶先開口道:“顧叔回來了,不必多禮。”


    顧四海依舊拱手行完禮數,才開口道:“老奴此次下山,讓少主擔心了。都是主人在天之靈保佑,老奴此行算是有驚無險,順利把主人遺物帶了回來。”


    說罷,取下背後行囊,雙手舉著遞給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伸出有些微微顫抖的雙手接過行囊,輕輕解開,握住劍柄抽出裏麵被麻布纏裹著的“不壽”,眼眶有些發紅。


    神劍有靈,似是知道自己回到了主人手中,顫動間發出陣陣清吟。


    白衣少女瞬間紅了眼眶,緊盯著雙手捧著的神劍,怔怔出神。


    許久之後,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滑落,化作一聲歎息。


    “顧叔此行受苦了,先回屋歇著吧。”


    白衣少女側身別過臉去,不願被人看到自己這般模樣。


    “少主,老奴還有一事稟告,請少主定奪。”


    白衣少女聞言,抬起素手在臉上抹了下,才轉過頭來,用詢問的眼神看向顧四海。


    顧四海拉著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許召南,介紹道:“少主,這孩子名叫許召南,也是西楚後人。老奴此行得這孩子相助,細問之下,得知他家中已無親人,老奴不忍見他孤苦一人在外流浪,所以帶回山上,想請少主收留他。”


    白衣少女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許召南,淡淡的打量了一眼,看得許召南有些緊張地在衣袖裏攥緊了小拳頭。


    白衣少女輕聲說道:“這荒山野嶺,你若是不嫌棄的話,便住下吧。”


    一片雪花,緩緩飄落在瑤山之巔。


    江南的冬天,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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