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前往相距岸邊甚遠的湖心小島,踏波而行,未免太多驚世駭俗。


    所幸與他們念頭相同之人不少,從而使這鴛鴦湖中興起了一種靠湖而生的產業——船夫。


    船夫大多都是本地人,收費也都大致相同。


    裁人遊湖的話,一趟約莫半個時辰下來,因木船豪華程度、座次多少的不同,花費也是從二十個銅板至五十個銅板不等。


    至於直達湖心小島的船舶,大概需要兩炷香的時間,所有船夫收費都是一樣,一人五個銅板。


    若說到了湖中心,再想返回岸邊的話,也是這個價錢,童叟無欺。


    遊人們倒也不虞到了湖心之後,被無良船夫宰客。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些船夫們一天的收成不算太多,但也足夠一家三口吃飽喝足,沒道理為了多賺那三五個銅板的黑心錢,被告上官府,平白砸了飯碗。


    這尋找船舶的差事,便由自考奮勇的楚摘星領了。


    不多時,一艘可載十人大小的船舶,在楚摘星的帶領下,向著許召南等人劃了過來。


    船主是個年輕漢子,見了孔紛兒與馮洛菡兩人的模樣,頓時眼前一亮,但常年混跡於夷州城的本地人,多少都懂得些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的道理,隻是衝著為首的許召南點頭笑了笑,便自顧自地掌著船槳。


    隨著小船漸行漸遠,岸邊露出五個隱在暗處的身影,似尋常遊人閑逛一般,聚到一位席地而坐的年輕公子近前,四散在周圍,裝模作樣地欣賞這迷人的湖光山色。


    這位公子一身白衣,滿頭烏黑長發仔細在頭頂處挽了個發髻,用一枚白玉發簪作為固定,春風蕩起兩鬢垂絲之時,露出他深邃的五官,唇紅齒白、麵如冠玉的俊美臉龐,手中握著的鐵木折扇之上,一麵繪有湖光春色圖,另一麵用著趣÷閣力深厚的楷書寫就“怡然自得”四個大字。


    如此瀟灑閑雅的翩翩公子,獨坐岸邊賞景,倒引得周圍不少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們頻頻側目。


    中年人模樣的矮瘦男子也是瞧見了四周的目光,為了不引人注目,止步於白衣公子身旁一丈開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向他說道:“陛下,餘劍罡不在,就隻有萬毒宗的小丫頭和姚寧的那個徒弟跟著他,另外一個女子,和他們一起從州牧府出來的,應該是馮景升的女兒。”


    白衣公子翹了翹嘴角,折扇輕搖間,不知引得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心神蕩漾,隻聽他低聲說道:“都是些廢物罷了,犯不著讓您老親自動手,讓立夏去,將那位北周小王爺的人頭,給我取來!”


    想來他的功力應該未至一品之境,用不了那傳音入密的功夫,隻得小聲吩咐,幸好那矮瘦男子聽力極好,一字不漏的將其收入耳中。


    矮瘦男子聞言,麵色有些遲疑,猶豫片刻之後,傳音問道:“陛下,聽說此人是長公……那人的師弟,若是死在我們手上,被她知道了,會不會有些不妥。”


    “嗯?”


    白衣公子手中折扇一頓,眉梢輕挑,漫不經心地衝著矮瘦男子的方向,斜視了一眼,待他重新換上鄭重其事的恭敬麵孔之後,方才低聲道:“那個賤人,理她作甚?他爹已經叛出皇族,她也不過是個苟存世間的遊魂野鬼罷了,她若膽敢造次,您老是向著她呀……還是向著我?。”


    矮瘦男子的身形,微微躬下幾分,傳音道:“能得陛下青睞,賜國姓,已讓慕之深感天恩,慕之有生之年隻想著能助陛下複國,除此之外,再無他念。”


    白衣公子淡淡嗯了一聲,複又緩緩扇動折扇,低聲吩咐道:“那就照我說的去做。”


    矮瘦男子應聲而退,衝著身旁一位年輕男子輕輕點頭。


    年輕男子得了命令,悄然離去,尋了個船夫,幾番交談之後,向著湖心小島駛去。


    鴛鴦湖水肥沃,馮州牧曾下過禁止獵鳥的禁令,但卻沒說過不讓捕魚,所以,鮮美的遊魚,絡繹不絕地被人端上餐桌。


    有此美味,自然也就少不了廚藝高絕的大廚和酒樓。


    觀湖樓,位於鴛鴦湖畔,足有五層之高,坐於頂層,可觀全湖美景。


    此時,觀湖樓賞景最佳的第五層,已被人用重金,全部包下。


    樓層內,隻有兩位滿頭白霜的老者,相對而坐。


    兩位老者中間,擺放著一張紅木八仙桌,其上隻有一壺清茶,兩隻瓷杯,和一盤棋。


    東側坐著的老者,身穿玄黑底色、上繡金絲的錦繡華服,其麵料相當考究,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等可以享用的,滿頭銀絲被一絲不苟地梳理在腦後,透過他臉上被歲月雕琢而成的皺紋,不難看出,年輕時的他,也是位引得萬千大家閨秀癡狂的人物。


    老者看著的棋盤,白子已對黑子形成合圍之勢,不禁輕撫白須,得意笑道:“老左呀,每每與你下棋,你總喜歡落子天元,這氣勢倒是擺的十足,不過後勁欠缺啊!”


    哈哈一笑之後,接著道:“初時還當你是棋力與武藝修為一般高深,現在看來……嘖嘖嘖,人無完人嘛!”


    西側坐著的老者,一身粗布麻衣,披頭散發,除了骸下白須還有幾分模樣之外,隻像是位農家田舍翁一般,被對麵老者嘲笑,倒也不惱,微微一笑道:“我本就是個武夫,玩不來你這高雅玩意兒,若不是你當年求著我學,有這功夫,不如去看兩本劍訣來得實在。”


    “嗬嗬嗬……”


    東側黑服老者聞言,搖頭苦笑道:“你這人啊,明明是你為了討若水歡心,求著我教……”


    話音未落,忽見對麵老者麵色有些不太自然,話鋒一轉,問道:“怎的,都過去五十年了,西楚也叫你給滅了,還忘不了呢?”


    此話若叫旁人聽去,難免以為這倆老頭得了失心瘋,從而笑掉大牙。


    就憑這田舍翁也能滅了偌大的西楚國?


    不過見這東側黑服老者說得自然,西側麻衣老者聽得也隨意,倒像是尋常鄰裏之間,閑聊昨日裏燉了隻肥鴨,一頓便吃得一口不剩那般簡單。


    竟然不像是在妄言!


    麻衣老者淡淡搖頭,道:“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唉……”


    黑服老者歎息一聲,道:“世人都說,你是機緣不至,所以未能破碎虛空,飛升而去,但我卻是知曉的,那西楚三分氣運,在你身上……”


    說話間,淵如深海的目光瞥了眼麻衣老者身旁,斜斜靠在木桌上的那柄純黑鐵劍,接著道:“要說飛升,你功力已夠,氣運也足……莫不是為了她,才留在這人間?”


    麻衣老者淡淡一笑,笑容中帶著些苦意,道:“天上沒有她,我便是去了,又能如何?難得有情人,才可不羨鴛鴦不羨仙。”


    “若水城外遇若水,一生錯過一生悔,老左啊,如今這世道,像你這般癡情的人,不多嘍……”


    麻衣老者的故事,黑服老者應該是都清楚的,並未嘲笑他一把年紀了,還為情愛所困,隻是感歎一聲之後,開導道:“可你這又是何苦來哉?你留在人間又能如何?五十年過去了,她都不知已經轉世輪回多少次,匆匆百年一過,你也得……”


    言至此處,黑服老者心中一動,似有明悟般,道:“莫非你……”


    麻衣老者許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並未接他話茬,而是適可而止地換了個話題,扭頭看向窗外那道白色身影,淡然道:“白家小子爛泥扶不上牆,那個許家小子,倒是有些看頭。”


    對麵那位,如今在北周國內可謂是二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黑服老者,聽他口中誇讚“許家小子”,不禁勾了勾唇角,兩撇白須抖動間,笑道:“那是自然!他當白家公主是遊魂野鬼,又豈知他們這貓狗三兩隻的,能成什麽氣候?”


    言語間,竟然是將遠隔數十丈開外的白衣公子所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這份功力,甚是駭人!


    麻衣老者輕笑:“這份執念,也是可怕。”


    “倒也不愧和白溪風一樣,都是白家後人,”


    黑服老者聽他提到執念,便是想到一個人,不禁笑道:“聽說你滅了西楚國後,白溪風曾經去找過你,後來被你給一劍斬了?可惜我消息得到的晚了,未能親眼去瞧一瞧左大俠的風姿。”


    麻衣老者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淡淡搖頭道:“此事,往後不需再提。左某為了一己私欲,先毀西楚國,後殺白溪風。不知西楚多少百姓因我而喪命,多少家族因我而覆滅,多少孩童因我而流離失所,左某,是這天下的罪人……”


    言至此處,麻衣老者緩緩偏頭,看了眼湖心方向。


    黑服老者聞言,麵色微苦道:“老左啊,你這話可是在打兄弟的臉喲……”


    天下人都以為,西楚國滅,是因為關百勝領了百萬鐵騎西出東勝,與北周百萬雄兵會師一處,攻破了西楚要塞——抗東關;是因為東勝皇帝以若水城為代價,請了天下武力第一的左元放出手,攔西楚援軍於雲夢城。


    天下人都知道,導致西楚國滅的兩個最大的功臣,一個是關百勝,一個是左元放!


    天下人不知道,這一切,隻不過是黑服老者為了幫眼前這位至交好友,用了三十年時間,布的局罷了。


    二十年前,黑服老者孤身赴太安,在那號稱天下謀略第一的諸葛丞相府中,對坐一宿,博弈三局,盡勝之。


    方才換得東勝發兵,並以若水城為交換,邀左元放出手,共滅西楚。


    天下人還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隻不過是為了一個女子——一個容貌不甚傾國,但卻實實在在傾覆了西楚的女子。


    黑服老者想到這裏,見對麵老友半晌沒有回應,而是看著窗外怔怔出神,隨即順著他的目光,看著湖心處,那裏,有兩對年輕男女,正在離船登岸,隨即心中閃過一絲明悟,若有所思道:“莫非……這是為何?就因為他是白溪風的傳人,白家公主的師弟?但我好像記得,你門下有個徒兒,與他可是有血海深仇的,況且你殺了白溪風,他未必不會幫著白家公主與你為難啊。”


    麻衣老者笑了笑,輕輕撫摸著身前放著的純黑鐵劍,淡然道:“為難又如何,這天下都為難左某,左某又何曾懼過?至於玄兒的事,你可將其看作是考驗也罷,若他能從玄兒劍下活下來,左某送他個天下一統,又何妨?”


    言語間,充斥著莫大的自信。


    仿佛兩位人間帝王窮極一生都難以辦到的事情,對他而言,不過是小事爾。


    麻衣老者說罷,在對麵老友愕然的眼神中,伸手一探,拾起靠在桌前的純黑鐵劍,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從身旁大開的窗樞中,一躍而出。


    五層樓的高度,少說離地也有十丈之數,麻衣老者就這麽渾然不當回事地躍了出去。


    可當他躍出窗外之時,卻未向下墜去,而是不可思議地懸停在半空中!


    若被人看見這幅場景,難免將其當做是仙人降世!


    麻衣老者回頭衝著老友笑了笑,輕聲道:“我去看看。”


    言罷,竟然就這麽踏空而去。


    黑服老者見慣了他來去灑脫的性子,倒也不阻攔,隻是大聲喊了句:“老左啊,我在此等你,咱倆再手談兩局嘛!”


    見老友恍若未覺的模樣,不禁低低一笑,暗自嘀咕道:“什麽狗屁天下第一,還不是老蕭我的手下敗將……”


    鴛鴦湖中的水鳥們,依舊在湖麵起舞,湖中的遊魚們,仍是在水下躲避追捕。


    岸邊賞景的人群,哪怕偶爾舉目看向半空,也仿佛看不見這閑庭散步一般的老者。


    麻衣老者就這麽雲淡風輕地走著,走向湖心小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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