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原隰打量著四周,這裏倒是一處正經宮殿。色調以黑色和暗金色為主,大氣而低奢。各種器具擺設應有盡有,酒器和玉石居多,也有書簡和各式的麵具,與凡間之物略有不同。似比凡間的擺設更加古老,審美也略有差異。但不得不說,殿中的一切都讓人賞心悅目。殿裏光線暗沉,殿門緊閉。


    趙原隰暗忖,這裏便是拾遺殿嗎?


    另一頭,趙溯仿佛重新走完這一生,而後又身處一片黑暗之中。


    “這裏是哪裏?放我出去!”趙溯喊道。


    “這不是你最想問本座的問題。”黑暗之中傳來一個女聲。


    “時間過去了多久?”趙溯問出想問的。他方才仿佛又走完了一生,隻覺漫長而艱難。


    “彈指一瞬。”朝生道。


    “那是多久?”


    朝生彈指。


    頃刻之間,趙溯重見光明。他置身一個宮殿裏。


    原來方才趙溯和趙原隰所經所曆,才過去了片刻時光,正如朝生所說,不過是彈指之間。


    “父親?”趙原隰看到了憑空出現的趙溯。


    趙溯回頭,也看到了趙原隰。


    二人不自覺抬首,隻見遠處的主座上,一個帶著麵具的人慵懶地靠在座上。身側站著的正是杳默。


    趙原隰蹙眉,這不正是方才水池邊的女子嗎?!


    “見到君上,還不行禮?!”


    杳默沉聲提醒道。


    趙原隰凝望著座上的人,她就是所謂的神君?


    趙原隰的每一個眼神都被朝生分毫不差地捕捉到,她眼含笑意看著趙原隰。


    可惜趙原隰並不能看到她麵具之下的表情。


    趙溯連忙拉著趙原隰跪下,道:“拜見長明神君。”


    “起來吧。”朝生淡淡道。


    “不知二位何所求?”杳默問道。


    趙溯立馬神情激動,“惟願吾妻沈燕紓複活,別無他求。”話音之中還帶著顫抖。


    “既然能找到這裏來,想必應該知道,本座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想複活一個死人,總得付出點代價不是?”朝生語調不疾不徐,卻透著威壓。


    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另一個金色麵具,素手把玩著,不時看向趙原隰。


    趙原隰覺察到了一束目光,看向朝生,隻見她悠閑地把玩手中物什,全然不把趙溯放在眼裏。而杳默從頭到尾看著趙溯,並沒有看他。


    他隻覺奇怪,並未作他想。


    “這……”趙溯有些心虛地看向趙原隰,又看向朝生,本欲開口,卻聽座上的神君道:


    “不如這樣,一命換一命。用你的命,換你妻子的命。可好?”朝生話中似帶著趣味。


    趙溯聞言一滯,他麵色難堪,道:“若是我死了,如何能再見到她。那她複生與否,又有何意義?”


    趙原隰看著趙溯,露出一絲鄙夷之色。


    朝生輕笑,“看來是不願。”


    她順手將手中的金麵具扔下去,丟到了趙溯跟前。


    “戴上吧,很適合你呢。”朝生道,“先前以為情比金堅,如今方知,不過是一己私欲罷了。比金還堅的,是你這層人皮,還有臉上的這張麵具。”


    趙溯緩緩拾起金麵具,拿在手裏像塊燙手的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純金的,不過沒有你臉上那層厚,湊合著戴吧。”


    趙原隰忍著不笑,總覺得這位神君很有意思。


    趙溯臉色更加難看。卻不知如何應答。想他狠厲果決一世,卻也不得不在神明麵前低下頭。並非因為畏懼,而是有所求。


    朝生也再不朝他打趣,而是看向趙原隰,道:“怎麽多帶個人來?你也有所求嗎?”


    “沒有。”趙原隰道。


    “這是之前那位神君說好的……代價……”趙溯有些不敢看趙原隰。


    趙原隰聞聲一顫。


    “之前那位?”朝生若有所思,“是初霽?”她問杳默。


    後者點頭。


    “他怎麽和你說的?”朝生問。


    原本朝生在緋罌池中就要看到趙溯祭祀召喚長明殿那一段了,正巧被趙原隰闖了進來,她便拂去了水中幻象。


    “當時……”趙溯正欲開口,卻被朝生阻止。


    “不必說了,本座知道了。”


    朝生看到了趙溯看趙原隰的神情,也將事情猜到了一二。顧及到趙原隰,她就沒讓趙溯再說下去,而是動用了觀心之法。


    “也樣也好,就讓他留下來吧。”朝生看著趙原隰道。


    趙原隰眼睛死死盯著朝生,“憑什麽?!”


    “用一子換一妻,這是交易。”朝生聲音還是如同之前一般平靜。


    “他有四個兒子,為什麽是我?”趙原隰有些激動。


    為什麽呢?這要問你父親了。問他明明有四個兒子,為什麽偏偏那麽輕易舍棄了你。


    朝生本可以這樣說的,但是她沒有說出口。這樣的話,會很讓人難過吧。


    其實在見到趙原隰的第一眼,朝生便知曉了他此生所有經曆。


    也許他自己也想問一句,為什麽從來不被選擇。


    朝生垂眸,道:


    “因為你是本座選中的。本座說是誰就是誰。”


    趙溯一臉驚疑看向朝生,不明所以,又拿不準這位神君的心思,所以不敢再多言。


    趙原隰又道:


    “那神君為何選我?”


    朝生不答。


    “我就是我自己,不是誰的所有之物,更不是被作為交易送來送去的物品。”趙原隰語氣逐漸平和,卻依舊義正言辭,氣勢不減。


    “但事實不是如此。”朝生道,“本座知道,在凡間,嫡子與庶子的地位,有天壤之別。而你便是後者。本座說的是你們凡間公認的秩序,至於你方才說的,隻是你一個人的想法而已。”


    趙原隰無話可說。她說的沒錯。就算繼續留在凡間,留在永安王府,他作為一個不得寵的庶子,或是草草定親,庸庸碌碌一生,或是被送上戰場,抑或是……被送給其他權貴做禁臠。


    這種事情,尋常的父親或許做不出來,但趙溯一定能做出來。


    可是他依舊不甘心。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總之決計不是被困在某一處,直至終老。


    “神君也認可凡間所謂的秩序嗎?”趙原隰望著朝生,仿佛想通過那張麵具,看到她的麵容,看穿她的心。


    “長明殿有長明殿的秩序,本座也有自己的規矩。而現在的規矩就是,你要留下來。其實權衡利弊,留在這裏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朝生道。


    趙原隰苦笑,他沒有選擇。


    隻覺得有些悲哀,也許是因為長恨此身非我有,也許是因為……哀莫大於心死。


    趙溯定定地站在那裏,每一刻都比上一堅定。二十多年,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留住沈燕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他不可能放棄。至於趙原隰,在他決定將他作為代價送給神明時,就再也沒有猶豫和後悔過。


    “趙溯,決定了嗎?”杳默道。


    多少年來,多少交易,反悔的人不在少數。因為他們用來交換的,也都是生命中極為珍視的。但所有人也都知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是。”趙溯不假思索,毫不猶豫。


    趙原隰笑了,笑中帶著三分無奈,七分譏誚。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如今,是當真沒有了。


    但凡從前抱有一絲一毫的希望和幻想,都算他蠢。


    “好。你的心願自會實現。”杳默說完,趙溯便在原地消失了。


    趙原隰望著他消失的地方,全無半點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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