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風光正好,田壟依依,仙氣繚繞。


    朝生站在那裏,白衣素雪,長發傾瀉。風華絕代,卻也略顯寂寥孤單。


    原隰站到她身側問:“朝生,你為什麽不綰發?”


    “麻煩。”


    “我幫你綰好不好?”


    朝生看著他,疑惑道:“女子的發髻,你會綰?”


    原隰垂眸道,“小時候,看過我的母親綰發。”


    朝生點頭,“好。等回到沉香殿,你幫我綰。”


    原隰沒想到她會如此輕易答應。


    “朝生,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他問她。


    朝生有些茫然,“我對你……好嗎?”她沒覺得。


    “至少……有求必應。”就比如說剛才。


    “哪裏有?你有事求過我嗎?”朝生道。


    “那我若是有要求,你會答應嗎?”


    “會。”朝生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你都不問是什麽?萬一是我想離開呢?”原隰有些詫異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不想走了,你之前說過的。”朝生想著,六界之內,少有她辦不到的事,更多的是不費吹灰之力。既然如此,她有什麽不能答應呢?


    但是她卻忽略了,她剛才回答的那一瞬間,是沒有考慮到這些的。毫不猶豫和權衡利弊真的不一樣。


    可惜,當她真正明白這些事的時候,直覺為時已晚。


    “是麽。”原隰暗自緊緊握拳,似有些緊張,“那……你能不能把長明殿後院的人都送走?”


    原隰說罷馬上垂首,不敢再看她。他怕她不答應,甚至怕她生氣。


    雖然他知道朝生和那個鬼帝鬱壘之間沒什麽,也和那些人沒什麽,但是看到他們還是覺得不舒服。


    他怕她不高興,又連忙補充道,“也不用都送走,把那些除草勞作留下,把你帶回來的那些送走……”


    原隰覺得他一定是瘋了,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朝生聽了依舊一臉平靜,似乎他說的實在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不過於朝生而言,這些也的確無關緊要。


    “可以。”她依舊沒有猶豫。


    “……”


    “你答應了?”原隰難以置信,“我沒聽錯吧?”


    朝生覺得他的樣子很可愛,心情不禁大好,神情也較之前柔和了不少。


    她說,“你不喜歡,就都送走吧。”


    “你對我的確很好。”原隰道。


    朝生怔怔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良久,她才說,“從心所欲罷了。”


    朝生不知為什麽,聽他說這樣的話,總覺得有些難過。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訴她,永遠不要隻貪圖一個人對你好。如果有一天他對你不好了,那你便隻剩下萬劫不複了。可她仔細想想,她日後會對原隰不好嗎?也許不會吧。她自認為對他算不上極好,但日後也會一如既往這般對他,不會輕易改變。既然如此,想來那句話也不全對,這還要看那個人會不會反複無常。


    這樣想著,心中好受了許多。


    朝生靠在一顆櫻花樹下睡著了,片片櫻花落在頭發上、衣襟上,襯得她比平日裏柔美。完美的睡顏讓人自然地平靜下來,隻覺流年安穩,歲月靜好。


    原隰想幫她摘下頭發上的花瓣,卻在靠近她臉的地方頓住了手。


    “我記得,在凡間有個愛慕你女子,你可是牽掛她?”


    “你不喜歡她嗎?”


    這是朝生曾經問他的問題,他突然就想到了。倒不是因為那個女子,而是“喜歡”二字。


    從前,他從未想過喜歡這件事,更沒想過要不要喜歡一個人。


    但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腦海中冒出來的就是這句話,這兩個字。


    原隰被自己下了一跳。怎麽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活了不知幾千年,她性格怪異,她喜怒無常,她高深莫測,她……很好……


    原隰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要麽扇醒,要麽扇死。


    可是……她對自己這麽好,會不會……也有一點喜歡自己?


    不對,他為什麽要用“也”?


    原隰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個白虎折騰得摔壞腦子了。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是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


    原隰在心中默念《齊物論》,想要靜心,可他覺得再這樣下去就要出家了……


    原隰就在胡思亂想中靠在櫻樹睡著了。夢裏,朝生背對著他在櫻樹下久久站立,他想走近她,卻耽溺在她轉身回眸的淺笑中。隻是淺淺一笑,卻足以傾城。


    ……


    原隰再來到凡間,隻覺物是人非。這裏的一切都很熟悉,卻又很陌生。長明殿中的幾日,已是凡間的幾年。朝生說的沒錯,故人不在,改朝換代。已見鬆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永寤爛柯人,萬事一夢幻”原不過如此。


    唯一覺得安穩的是身邊站著的朝生。


    朝生穿著茶白色的長裙,依舊是廣袖長衣,有著說不出的清雅。一支白玉簪將她一半青絲綰起,此外再無修飾。從前長發遮著她半張臉,現在一張絕美的容顏完全展現出來,更是讓人挪不開眼。


    這頭發,是他幫她綰的,她說很好看。


    他們隨意走在街上,卻並未現身,凡人看不見他們。


    “照雲之前試圖根據鄭雲箋身上的氣息尋找的聞笛所在,但是沒找到。”原隰道。


    “其實法子多的是,但我想聽你怎麽想。”


    “不妨先從那支笛子查起。”


    鄭雲箋說那笛子刻著“攸寧”二字,是前朝長公主趙攸寧的遺物。


    說起來,那長公主還算是原隰的親戚,不過他從未見過她,因為她很早就過世了。


    “《梁國誌》記載,長公主趙攸寧,閨名沅,封號攸寧。美姿容,神情蕭散。專心樂器,善吹笛。十八歲嫁安虞侯許玠,二十二歲病故。”原隰道。


    “那笛子是誰送的?”朝生問。


    “不知道。”


    “看來隻有找文昌星神君來問問了。”


    文昌星神君是掌管人的氣運生命的神,也就是司命,凡人稱其為文昌帝君。


    他們當然沒有去天界,而是就近去了文昌帝君廟。


    “不知榆火神君有何貴幹?”文昌帝君現身後直奔主題。


    “借運簿一看。”


    運薄上寫著趙攸寧短暫而淒苦的一生。


    她是前朝梁國皇帝趙沂的妹妹,也是個薄命的人。


    十二歲的杏花疏影裏,趙攸寧遇見了梁國的少年將軍顧榮,從此一眼萬年。深宮高牆已經鎖不住閨中少女的心,少女的心早就跟著征戰沙場的將軍飛到宮牆之外,飛到浩浩江湖。


    顧榮戰死沙場時,趙攸寧不過十七歲。


    臨行前,他送給她一支笛子,通身光澤耀眼,美玉無瑕,笛子上刻著“攸寧”二字。這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卻成了死別後最後的念想。


    後來,趙攸寧無奈之下被迫嫁給生性殘暴、嗜殺成性的安虞侯許玠,鬱鬱而終。直到臨死前,她的手裏都緊緊攥著那支笛子,不肯放手。


    但是這笛子卻沒有成為趙攸寧的陪葬品,而是流落民間,幾經輾轉,到了鄭雲箋手裏,其間隔了十幾年。


    “難道笛子中的靈是趙攸寧的執念化成的嗎?”原隰問。


    “若是如此,她應該是個女子,而不是男子。”朝生道。


    “也不可能是顧榮的執念,他比趙攸寧還去得早,就算是還魂回來尋趙攸寧,等趙攸寧死的時候,他也應該跟著去投胎了。”


    朝生點頭。


    難不成這笛中之靈和趙攸寧無關,隻和鄭雲箋有關?原隰思索著。


    “小時候鄭雲箋對那笛子喜歡得緊,等她長大了,笛靈回來報恩也說不定。”原隰推測道。


    “若是有此執念,他就更不該一聲不響地離開。若是執念催生靈物,就定會執念到底,不會像聞笛這樣輕易放下。”朝生道。


    “可是現在又找不到他,一點線索都沒有。”原隰皺眉,“除非他已經不在人間,否則追靈術不可能尋不到他。”


    原隰最近一直修習術法,加之他悟性極高,自然對這些明了一二。


    朝生沉眸,“聽鄭雲箋的說辭,那笛靈修為不高,難以脫離笛子,必須一直依附,再加上他受了重傷,又為了救鄭雲箋拚盡全力,憑他一己之力,很難獨自去凡間以外的地方,除非……”


    “除非他是被人帶走的。”原隰道。


    朝生點頭。


    “可是六界之大,該去何處尋找?”


    “別急,笛靈因鄭雲箋而生的可能不大,還要從趙攸寧那裏找答案。”朝生道。


    原隰聞此,像是想到了什麽,他轉身問文昌帝君:


    “為何趙攸寧十八歲到二十二歲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寫得如此簡略?”


    文昌帝君大致看了一眼,了然道:“原來如此。”


    原隰疑惑地看向他。


    他說,“因為許玠。”


    “許玠?”


    原隰翻看許玠的那一頁,一片空白,隻在右下角寫生卒時間。


    他比趙攸寧大兩歲,趙攸寧死了不到一個月,他也過世了。


    “許玠的前世,原本不是凡人。他是下凡曆劫的仙君。因是有違天道而曆劫,所以運簿上不寫其命數,聽天由命。待曆劫歸來,塵世一切一筆勾銷,不留半點痕跡。”文昌帝君解釋道。


    因為許玠的命數本就是聽天由命,所以和他有關的所有人事皆寥寥幾筆帶過。


    “曆劫……”朝生若有所思,“曆劫者誰?”


    “這個……”文昌帝君道:“本君隻管凡人氣運,無權過問曆劫者身份。神君不妨問問北鬥諸位星君。”


    朝生柳眉微蹙,似是想到了什麽,便不再逗留。


    “多謝,告辭。”她說罷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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