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


    朝生眸色沉沉,兩天前,剛好是祝餘來到清水鎮的那天,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巧合?


    原隰也看出朝生神色有異,“那個祝餘,他……”


    “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離他遠一點。”朝生沉聲道。


    “……”


    原隰無奈,“那祝餘和此事……”


    “多半沒什麽關聯,他還沒有蠢到公然控製凡人魂魄,阻礙輪回。”


    朝生神色已然恢複平靜,無嗔無怒。應該說,他一點都不蠢,甚至比多數人都要精明,否則也不可能達到今日的品階地位。


    “可這時間也未免太過巧合,很難不讓人懷疑。”


    朝生手執一小巧的茶杯把玩,看著茶杯中的微涼的茶水,無論她如何搖晃,都滴水不漏。


    “的確好巧,”她眉眼清冷,“但不至於脫離掌控。”


    原隰似懂非懂。


    第二日,地府又派來一大批鬼差暗中探訪失蹤的魂魄的下落,朝生並未插手此事,卻也留了個心眼。


    果不其然,很快,鬼差們就發現了異常。


    他們正要回稟,卻見朝生站在客棧二樓上,漫不經心地聽著樓下客人的交談。


    “聽說了嗎?據說鎮上一個叫做滄海月明閣的燈鋪裏,售賣一種長明燈,此燈萬年不滅,而且傳得神乎其神。”客棧的一位客人道。


    “我聽說,這燈一盞就要五萬兩雪花銀,誰買得起呀?”


    “這麽貴呀?”


    “就是就是,要這有什麽用啊?我又不能活一萬年。”


    “說到底,無非是那些達官貴人用來消遣玩物的罷了,也就圖個新鮮。”


    “就是,像我們這種尋常百姓,哪裏買得起呢,而且也沒用。”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聽說這長明燈啊,能為死了的人凝聚魂魄,就是閻王爺也不能把他帶走,的確是能讓人死而複生啊。”


    “竟然有這種事?”


    “騙人的吧……”


    “是啊,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你還別不相信,的確有這種事。我聽說啊,兩個月前鎮上的陳員外家的公子患了惡疾,沒幾天就咽氣了。陳員外實在沒辦法,就花高價買了一盞長明燈,為他兒子保住了魂魄,三天以後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


    “他兒子複活了!不僅複活了,還活蹦亂跳的。”


    “不過這性子……倒是變了很多……”


    “是嗎?當真這麽神奇嗎?”


    “不騙你,不信你問陳員外……”


    “……”


    四五個人圍坐一桌,還在討論著長明燈的事。


    樓上的朝生和原隰自然是把這些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朝生沉眸,眼神晦暗不明。


    “凝聚魂魄,起死回生,難道鎮子上的事……”原隰腦中飛速思考這些事的聯係。


    “差不多。”朝生道。


    “長明燈的確能起死回生嗎?”原隰又問朝生。


    “長明殿中燃著的長明燈,確實有聚魂聚靈的能力,若是護一個凡人的魂魄,綽綽有餘。但是長明殿中的長明燈隻有那麽幾盞,燈魂皆是遠古時大荒中生靈的精魂結成,難以再造。而且不會無故丟失。所以我想,此長明燈非彼長明燈。凡間鋪子裏賣的長明燈,不過是燃燒時間長一些,想來沒有聚魂的功用。至於那個死而複生的奇事,官商勾結未必不可。想來不過是斂財的方法罷了。”朝生道。


    “但是結魂凝魄,起死回生,似乎……”原隰也若有所思,“看來鎮上魂魄失蹤一事……”


    此時一個鬼差剛巧上前稟報道:


    “神君容稟,鎮上的滄海月明閣的確有異,似有結界陣法一般。但我等暫時還沒有證據證明魂魄失蹤一事與滄海月明閣有關。”


    “反正閑來也是無事,不如我們去看看這燈鋪究竟有何玄機?”原隰提議道。


    “好。”


    朝生一直把那支笛子帶在身上,也是為了盡快尋到初霽。


    滄海月明燈鋪前,兩人停下腳步。


    “我好像覺得離他越來越近了。”是許玠的聲音。


    他既然是初霽元神的一部分,自然更能輕易的感應到初霽的存在。


    “是結界?”原隰明顯感到了燈鋪之內與外界的靈識和氣場有所不同。


    “或許……是枷鎖,亦或是囚籠。”朝生若有所指道。


    朝生的話令人不明所以,原隰卻似察覺出什麽。二人相視一眼,一起走進了燈鋪。


    燈鋪整體布局低奢而雅致,烏色和雪青兩種顏色的綾製簾子無疑是一種低調而大氣的美感,檀木幾案上的紫砂茶盞更襯得店主人誌趣非凡。香盒裏的烏沉香的氣味低回悠長,仿佛浸透了每一個角落。


    燈的樣式和種類更是繁多。且不說諸如豆形燈、壺形燈、蓮花燈、長信宮燈的燈具,就連最常見的燭台也是花樣不同,各有風致。其中玉勾連雲紋和錯金銀人型燈最是雅觀而別致。期間還有大大小小的花燈和燈籠,看得人眼花繚亂。店裏光線偏暗,恰有幾盞燃著的樣燈,昏暗的屋子氤氳著幾簇暖色,看著很是溫馨卻又不失雅趣。


    店主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體態清瘦,穿一件灰色布衫,周身透著儒雅之氣。


    見朝生和原隰進店,店主不疾不徐地前來迎接,倒是沒有其他商販諂媚討好的嘴臉,而是氣定神閑,閑適自然。


    原隰看著這個店主,似乎對這裏對一切已經了然,卻也因此覺得更加疑惑。


    朝生進店後並沒有感應到初霽的氣息,許玠卻說他感應得到。這隻能說明,初霽來過這裏。朝生本能地覺得初霽在躲著她,為了不打草驚蛇,朝生沒有詢問他是否見過初霽。


    “二位想要什麽樣的燈具?”店主問。


    “長明燈。”原隰神態自若,“就是萬年不滅的那種。”


    店主看著兩人,輕笑道,“我猜二位並不想真的買這燈。”


    原隰也打量著他的舉止神態,“何以見得?”


    “二位風骨極佳,出塵脫俗,若非仙者,也必是修道之人。”店家道。


    原隰暗歎這店家好能耐,不過他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可這與長明燈有何關係?”原隰不動聲色問。


    “俗物罷了,仙家自然是看不上的。”店家笑道。


    “萬年不滅也是俗物嗎?”原隰覺得這個老板越來越有意思。


    別人都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少有像他這樣,倒把自己的東西貶低起來。


    “萬年?”店家語氣中帶著調侃和嘲諷,“誰又真的活了萬年呢?反正我是沒見過,想來也無緣再見萬年以後的情景。”


    哪有人這麽做生意的,盡瞎說些大實話。


    “看來店家是成心不想做生意。”原隰道。


    朝生一直四處打量,目光從沒有一刻放在店家身上,那店家依舊感到一股威壓。


    店家強裝鎮靜,微笑道,“怎麽會呢,隻是隨意和貴客閑談幾句罷了。客人既要買,我便去取來。”


    是一盞青銅蓮燈,做工十分精致,蓮花瓣肌理分明,栩栩如生。燈罩下的燭火似有永恒的生命力一般,又像是有著攝人心智的魔力,讓人禁不住去渴望那光明。


    朝生卻微抿嘴唇,鳳眼之中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不過轉瞬即逝,頃刻之間恢複了之前那般淡然的模樣。


    不過那神色還是被原隰捕捉到了。


    “怎麽了?”原隰問。


    “鮫人油。”朝生毫不避諱道。


    店家先是有些驚異,而後便是心虛,緊握的手中全是冷汗。麵色青了又黑,總之不太好看。


    “什麽?”原隰神色稍有異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


    “《覽物誌》中載,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原隰道。


    《覽物誌》是他來到長明殿以後才看到的書,書中多記載些異物妙人,奇聞怪談。


    店家也不反駁,這麽短的時間裏,他仿佛已經釋然。隻見他不緊不慢的拿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


    “沒錯,我這裏的長明燈都是用鮫人身上的油膏製成的,因為傳說鮫人身上的油膏十分特殊,要是用他們來製燈,便可達到長久不滅的效果。”


    他聲音中的顫抖出賣了他,說明他此時也並沒有完全鎮靜下來。


    “你哪裏來的鮫人油?”朝生問。她不覺得一介凡人可以製服力大無窮的鮫人。況且,許多鮫人都修習仙術,凡人很難近身。


    “恕難奉告。”店家堅決地說道。


    朝生眸光微冷,“你最好想清楚你說的這句話,會不會成為你最後的回答。話永遠別說太滿,許多事情別人辦不到,本座卻可以。”


    朝生本不想多管閑事,但是想到遠在南海之外的楚狂,他昨日傳訊回來,說是鮫人族走失幾個貴族子弟,不日便趕回凡間查探。


    或許這二者有什麽聯係。朝生如是想著,便準備插上一手。況且,這裏還有初霽的線索。


    店家被朝生這股寒意和不怒而威的氣勢壓得怯了幾分,“你……你……你是軒轅神殿的大人?”


    凡間百姓皆稱長明殿為軒轅神殿,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長明神君是女子,更沒人能夠一眼看穿她的身份。這隻能說明,有人事先告訴了他這一切。


    朝生用意念關上了店門,沉重的閉門聲還是讓店家抖了一抖。


    “你不說,本座有辦法知道。不過你若是說了,倒是能少吃些苦頭。”


    朝生幽幽地看著他,看他因害怕而顫抖,不由得冷笑出聲。不再理他,自顧自尋了一處地方坐下。


    原隰在朝生對麵坐下來,朝店家道:“先說說姓甚名誰,有些什麽能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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