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拾遺殿隻剩原隰和鷺華二人。


    “原隰,你有心事?”鷺華問道。畢竟他和楚狂、原隰在凡間待了有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一起共事,也算是熟絡起來。


    原隰沉默了一會兒,看似平靜的麵色卻掩藏著無限的難過。隻見他眸色幽深,似是壓抑著什麽。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鷺華,“鷺華,你很喜歡枕月嗎?”


    鷺華沒有料到他會這麽問,微微愣了一下,而後苦笑道,“豈止是喜歡啊。我分明是愛她呀。”


    說罷,他又補充道,“很愛很愛。”


    他依舊記得她帶她認識了那麽多門派的師兄妹,認識了那麽多朋友,還帶他一同遊曆人間,一路上懲惡揚善,扶危濟困,斬妖除魔。他們一起看過許多風景,也一起見到了許多人。他們多次曆險,也每次化險為夷。


    這些都是他在龍綃宮沒有經曆過的。他是龍綃宮的二公子,注定他要陷入一場彌漫著血雨腥風的王室鬥爭中,不論願不願意都由不得他。就算他不屑於圖謀王位,但是別人也不會放過他。母妃早逝,能保護他的隻有自己一個人。他在龍綃宮有的隻是勾心鬥角,還有永無休止的鬥爭。


    他因為被鮫人王派出做事而來到凡間,卻屢遭追殺。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那些所謂的兄弟幹的好事。


    隻有那個叫枕月的姑娘,待在他身邊,讓他有了片刻的安心。她給他溫暖給他關心——雖然他知道,枕月其實對誰都很好,她就是個缺心眼的傻姑娘。在凡間和她相處的日子,她給了他從前沒有卻想要擁有的一切。關懷、友情,甚至是地方美味的小吃,街上有趣的雜耍,民間時興的戲曲和話本子。總之遠離了龍綃宮的明爭暗鬥,他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最輕鬆幸福的時光。


    “你有沒有因為一個人而愛上一處地方?”鷺華看向原隰。


    原隰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聽他說。


    “我因一個人,愛上了整個人間。人間的山河萬裏,人間的花落花開,人間的風雨晴雪,人間的那輪明月。原來,這便是愛屋及烏呢。”


    原隰心中抽痛一下,他又何嚐不是因為朝生放棄了他之前所追隨的自由,甘願困在這長明殿裏。在長明殿的每一個角落,隻要有她停留過的足跡,他總要在那裏多站一會兒。


    “不知道為什麽,每每見到她,總能有一種現實安穩的錯覺。”鷺華道。


    “可惜,”他又輕歎著說道,“也隻是錯覺而已。她愛的從始至終都是他的大師兄。”


    “所以你就放棄了嗎?如果愛,為什麽要放棄?”這才是原隰想問的問題。


    鷺華無奈地搖搖頭,辛酸地笑道:“不放棄又能如何呢?我愛她,她卻不愛我。強行把她留在我身邊,她不會快樂的。強扭的瓜不會甜的。”


    強扭的瓜不甜。原隰心中反複默念這句話,而後長歎一聲,“其實,放棄是一件很難的事吧。”


    因為不甘心,因為得不到,更是因為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也是很愛很愛吧。所以……他並不想放棄。


    就算她不愛我,我也要留在她身邊,就那樣守著她。原隰想。


    鷺華卻輕笑,“或許你還是太年輕了,很多事情還沒有想明白。當你真正想明白的那一刻,也許就會知道,愛,也不是非要在一起不可的。一廂情願自然求不得,可兩情相悅也未必能相守。比放棄更難的,是成全。”


    原隰沒有說話,他望向窗外雲和天。雲聚了又散,風來了又走。歲歲年年,似變了,又不曾變。可是如果隻有一個人空守著這些,該是多孤獨呀。


    他心疼朝生的孤獨,他隻是想陪著她。


    也確實是有私心,所以現在的他,做不到放棄,更做不到成全。


    剛想再說什麽,隻見杳默沉著一張臉進來,“出事了,枕月把賀遙放走了。”


    鷺華怔了一瞬,她果然能為賀遙做任何事,想到這裏,他的心還是鈍痛了一下。須臾,他恢複平靜:“賀遙現在離開長明殿了?”


    “是。”


    “你留在這裏,我出去追!”鷺華說罷便消失在拾遺殿。


    原隰沉眸道:“賀遙周圍不是設了好幾道結界嗎,就算枕月想救他,也應該有心無力才是。”


    杳默也難得地心神不寧,臉色也不太好看。他說,“結界是魔君秦劍設下的,在長明殿除了君上誰都破不了。但是枕月不知為什麽,居然通曉破解之法。不過她現在也遭受到了反噬,受了很重的傷。”


    “等等……”原隰突然想到了什麽,“你剛才說,結界是秦劍設的?”


    “不錯。”


    原隰立馬飛奔去找朝生。他現在也顧不上別的了,隻要想到那日山洞裏賀鈞在幻境裏對他說的話,他就忍不住擔心朝生的安危。就算已經和她攤牌,甚至還惹她不高興,現在必須和她一起處理這些正事。


    枕月正跪在沉香殿殿外,說要求見朝生。朝生自然是閉門不理。她正在與千寒對弈,自然沒有閑工夫理會她。


    “枕月求見君上!”枕月的臉色不大對勁,看著有些虛弱和憔悴,聲音也是有氣無力。


    原隰路過看了她一眼便走開,並無多餘的情感。無論如何做,都是她自己的選擇。那些能夠輕易評判別人是非曲直的,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原隰不會譴責或是怨恨她,但是同樣,他也不會同情她。一來人間的疾苦他早已見慣了,二來他現在也沒那個心情。


    千寒是個一表人才長相斯文的男子,卻也是個嘴巴刻毒脾氣古怪的醫者。年輕的皮囊下是一顆活了幾萬年的七竅玲瓏心。


    “癡心癡心,終究不過是一場癡心錯付罷了。”一子落下,千寒若有所指道。


    “能解嗎?”朝生也隨之落下一子。


    “能。或者不能。”千寒語氣有些欠揍。


    “好好說話。”朝生落子的聲音明顯大了些。


    “可以,但沒必要。又不關你的事,你何時也這麽愛管閑事?”


    “他們衝我來的,已經不是閑事了。”朝生沉眸,辨不清神色。


    “那好吧。”


    原隰進來,便看到這二人一邊下棋一邊打啞謎。火都燒到自家門口了,這二人還是如此不緊不慢、氣定神閑。


    “朝生,我有要事。”原隰道。


    朝生停手,對千寒道:“你走吧。”


    千寒:“……”


    “你也太冷酷無情了吧,用完就扔!”千寒埋怨道。


    朝生神色自若,吐氣如蘭,“嗯。”


    “……”


    千寒若有所思地看了原隰一眼,離開時還帶著詭異的笑。


    “你和他……什麽關係?”不知不覺,原隰的這句話便問出了口。其實,隻要看到她身旁有別人,他就無比難受。


    朝生也並未露出異樣神色,她隨意擺弄著棋子道:“他會醫術,叫他來看病的。”


    “我知道,我是想問……”


    “你方才說,你有要事。”朝生打斷道。


    原隰這才想起正事,他眸色微冷道:“難道賀遙、枕月都和魔界有關?否則他們怎麽可能輕易破開魔君秦劍的結界?還有秦劍究竟為何回去縹緲仙門,難道……”


    “你猜得差不多。”朝生把棋子一顆一顆收起來,極其有耐心。“秦劍是為調查魔界的可疑之人才追來的,賀鈞和賀遙也的確和魔族之人脫不了幹係,否則秦劍不可能查到他們頭上。”


    “在山洞裏賀鈞就同我說過,他的目的是你。他始終是個禍患。”原隰皺眉,擔憂道,“如今他又與魔族扯上聯係,其背後的力量不可小覷,你要好好當心才是。”


    “不必擔心我,我自有應對之策。”朝生知道原隰擔憂自己,心中隻覺有些虧欠。他那樣在意自己,可自己卻不知如何對他。


    可若是換了從前,虧欠這個字眼是絕然不會出現在她的情緒裏的。從前,她從不會為哪個人多考慮一些。


    “可是他們應該同你素不相識才是,他們為什麽要殺你?”原隰對他們的動機也很是疑惑。


    “如果他們當真與魔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但他們的動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魔族。”朝生將最後一枚棋子收進盒中放好。


    魔尊祈鳶至今沉睡,朝生身為祈鳶唯一的後代,是魔尊之位名正言順的繼承者。魔族內有想要娶她而控製魔族的,也有想要殺掉這個唯一的繼承者取而代之的。總之他們的目的都是登上魔尊之位,一統魔族。


    這些原隰自然也明白,但他還是忍不住擔心:


    “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斬草除根才是上策。”


    “我知道。”


    “那枕月呢?她又是怎麽一回事?”原隰問道。


    朝生的手頓了片刻,而後說道:“不由自主,無法自拔。”


    “何意?”


    “字麵意思,如果不曾遇到鷺華和賀遙,她或許也會愛上別人,但不至於如此執迷不悟。”朝生淡然道。


    原隰依舊不解,“那你打算怎麽辦,總不能讓她一直在外麵跪著吧?”


    “這些事就交給你去辦吧,我不想插手。我隻要聚魂珠。”朝生道。


    “你要聚魂珠究竟何用?”原隰忍不住問道,“你想要複活誰?”


    他隱隱覺得,這是朝生為數不多的在意的事之一,他很想知道,朝生真正在意的究竟是誰。


    正在此時,麵色蒼白的鬱壘捂著胸口進來,神情悲愴而痛苦,嘴角還有未擦的血跡。他強撐著身體說:


    “榆火,雪山那邊……出事了。是天界……”


    朝生憤然起身,強壓著心頭的擔憂和怒意。她看向殿外,分明晴空萬裏,雲淡風輕,她卻覺得,這六界的天,是該變上一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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