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說話溫聲細氣,卻透著威脅的意味。婦人瞬間慫了五分,訕訕地翻了個白眼,轉而繼續罵那周探花,邊罵邊擼起袖子要衝上樓去,眾人方才看清,她後麵還跟著一個清瘦的少婦,不必猜就知道,必然是那位探花夫人了。


    有孕四個月的婦人居然如此單薄,實在令人咋舌。花魁在樓上看不清楚,閣主在櫃台後卻盡收眼底,與大丫鬟對望一眼,捏著帕子輕輕掩唇搖了搖頭。


    樓上的周探花早就丟盡了臉,口中嘟嘟囔囔著要躲,被早候在走廊邊上的小廝拿住,縛住了翅膀的公雞似地被扣回來。花魁靜立一旁看著好戲,眼瞧著那彪悍婦人就要衝到跟前,心中頗為嫌惡,蹙起眉心眯了眯眼角,遠遠朝著閣主點點頭,領著小丫鬟先上了樓。


    上三樓的樓梯口是有一扇門的,將走廊圍成個半封閉的長形空間。花魁指尖還沒碰到門,已經聽到周探花不斷哀嚎,嚷著不要扯掉他耳朵。她的小丫鬟是個活潑人,笑聲如銀鈴,混雜在眾人哄笑聲中格外清晰。


    待進了屋,外頭人具體叫喊些什麽就聽不清了。花魁房中還留著一個年長些的丫鬟緋月。見她們回來,緋月直接從暖箱裏捧出溫溫的桂圓甜茶倒上。花魁接了小茶碗,稍微抿了一口,轉而囑咐她們兩個仔細聽著,等外麵消停了就去後院打熱水。


    “早點洗漱了歇下吧,陪著這群瘋魔演了出好戲,累人得很。”花魁露出了疲態,身子放鬆下來,倚在外間美人榻上,兩個丫鬟給她按著肩膀放鬆。


    “其實小姐不非得如此的,咱們還平白欠了沈公子個人情。”緋月的手勁輕柔,像姊妹一般溫言勸著。


    花魁不以為意:“無妨,我與他情同手足。”


    緋月無奈地笑著歎了口氣,還想再說些什麽,架不住跟出去的那個小丫鬟嘴快,嘰嘰喳喳地開始和小姐妹分享趣聞:“姐姐光顧著擔心了,都不知道多好玩兒呢……”這小丫鬟叫緋雲,最會講故事,講得惟妙惟肖,滔滔不絕,叫人聽著就像親眼看見了,末了還意猶未盡地添了一句:“真想再出去看看,那周探花現在有多狼狽呢!”


    “你再要看,真的隻能‘出去’看了。”花魁閉著眼睛嗆她一句,“沈公子做事妥帖,早就告誡過那婦人莫要在冷香閣鬧事,要打要罵都離得遠遠的。”


    “還說呢,那老婆婦嘴也忒壞,居然連小姐也一塊詆毀。”緋雲想起方才情形,仍然憤憤不平。


    “隨她去吧,早晚禍從口出。”花魁嘴上說著不在意,眉心卻越擰越緊,手腳與頸窩都冰涼起來。兩個丫鬟知道厲害,忙替她除了釵環首飾,抱了毯子來蓋上,又奉上藥,侍候著她服下。


    外頭的鬧劇早已結束,兩個丫鬟匆匆往後院去打熱水,順路將花魁的情形告知了閣主夫人。後者聽了一怔,忙丟下賬本趕過去。


    “淵兒,你怎麽樣了要不要緊”閣主匆匆進了花魁房間,路過暖爐時特意仔細查看了一眼,才甚是疼惜地將她整個兒摟在自己懷裏。


    花魁烏黑的頭發披散著,愈發襯得麵色蒼白。“吃了藥,已經好多了。我身上涼,夫人離遠些。”她雖這樣說著,身子卻縮著舍不得離開,像隻尋求庇護的無助小獸:“娘親,我不想熬了……”她的聲音在喉嚨裏打著滾兒,嗚嗚咽咽含糊不清。


    閣主登時紅了眼圈兒,如小時一般輕拍著她後背,由著她周身的涼氣過到自己身上,哽咽著嗓子哄道:“好孩子……好孩子,委屈你了。”


    “娘親!”花魁猛然哭出一聲來,隨即窩在閣主懷中嗚嗚啜泣,不肯再出大的動靜,留了半寸長的指甲死死揪著毯子,似是覺得這樣就能更暖和一點。


    花魁其實不是閣主的親生女兒,隻是路邊撿回的孤女。她也不叫墨觴晏,而是姓沈,名淵,方才與丫鬟所言的“沈公子”,正是她的嫡親兄長沈涵,如今朝堂上頗有聲望的少年將軍。


    為著這份撫育之恩,沈涵對冷香閣主亦是頗為感激,暗地裏一直對冷香閣多加照拂,今兒戲弄周探花,也是沈涵暗中遣人,放了風聲給那彪悍婦人。


    “夫人!夫人,小姐,我進來了。”大丫鬟忽然來叩門,慌慌張張地推門而入:“前麵來了個醉醺醺的,嚷嚷著要姑娘作陪,趕也趕不走。”


    “娘親快去看看吧,我不要緊的。”沈淵從閣主懷裏抬起頭,眼角睫毛和額前碎發都濕漉漉的,像一隻受驚的鹿。


    閣主伸手替她捋一捋碎發,安慰她說自己很快回來,便隨著大丫鬟去了。沈淵一直看著門關上,吵鬧聲被擋在外麵,方才將自己整個兒裹進毯子裏,疲倦不堪地闔眼歇息。


    五歲的時候,西北境上戰亂不休,拍花子的生意做到了光天化日,她便是在家門口被搶了去。後來接手的人牙子也是背運,小孩裏有一個竟是土匪的幺兒。土匪頭子尋來時一刀送人牙子上了西天,順手帶走了兩個看著可憐的小姑娘。


    沒過兩年,土匪山破,壓寨夫人帶著她逃出生天,把她藏進後坡雪窩,自己回去殉夫了。沈淵躲過一劫,摸索了整整兩天兩夜,不知出去了多遠,快要凍死的時候,遇到了路過的墨觴鴛,被她帶回了家。


    在人牙子手裏的時候,一群婦孺長日凍餓交迫,埋下了病根。七歲時經了那一遭鋪天蓋地的大雪,沈淵已算藥石無醫,常年被寒症折磨。被養母收留後,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穩的日子,偏又橫遭變故,養母不得不帶著她背井離鄉,做起了青樓生意。


    為著過去的這些事,沈淵心裏總是鬱結難解。如丫鬟所言,這次本可以對周探花置之不理,可她忽然憶起少時見聞,實在厭惡極了那種道貌岸然的人。


    煩心的事往往都越想越難以排解。沈淵正鬱悶著,忽然一聲尖銳刺耳到極點的尖叫聲劃破了重重阻礙,直接衝進她耳朵裏,驚得她猝不及防打了個大大的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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