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好,這是花魁娘子吩咐廚房送的甘草蓮心湯,清心降火,請觀鶯姑娘服下靜心。”


    小丫頭說話做事有板有眼,恭敬地舉著托盤等著人接過。觀鶯的丫鬟一聽這番話,整顆心都要怦怦亂跳,簡直不敢回頭看她的臉色。小丫頭等了好久都沒動靜,又抬起頭,一本正經地補了一句:“花魁身邊的姐姐還說了,如果觀鶯姑娘不喝,或是砸了東西,可就隻能請水芝姐姐親自來送了。”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顧不得觀鶯會否發作,丫鬟趕緊接了盤子,好聲好氣地謝了謝小丫頭。小丫頭倒機靈,一句不多說,一眼不多看,還好心幫她帶上了門,蹦蹦跳跳著走了。


    “姑娘……啊!姑娘!不敢啊!”


    丫鬟強壓著恐懼回了床前,還沒跪下去,觀鶯已經抓東西劈頭砸了過來,正砸在她臉上。丫鬟躲避不及,嚇得噗通跪倒,緊緊抱著懷裏物件,絲毫顧不上湯水滾燙,灑出來盡潑在了自己手上。


    頭牌長發甩得淩亂,胸口劇烈起伏,白淨的肌膚迅速透上了一層潮紅,砸著床榻,瞠目怒喝道:“清心,清心!哼,她消息倒是靈通,慣會糟踐我這個沒臉沒皮的!”


    觀鶯雖難相處,卻並不瘋癲,更不可能虧待了自己,忽然如此失控,仍要從雨剛剛下起來的那天說起。那一天,那位祁少爺終於睡醒了,拉著觀鶯要繼續彈琵琶,卻不知自己弄錯了人。


    “觀鶯姑娘琴技過人,不想琵琶也彈得如此之好,此時既已大醒了,何不重彈一曲,以訴情腸呢……”


    彼時觀鶯內裏不忿,麵上猶自陪著笑,一隻手被握著好一番撫弄,又不能挑破了話兩下難堪,隻得強行搪塞過去:“祁少爺,人家腰還酸著呢……少爺怎麽忍心,叫人家這會兒彈琵琶”她的聲音本就嬌柔,說著這等曖昧調情的話,再拋過一個欲迎還休的媚眼,登時讓對方全身骨頭都酥了一般。


    這一關算是蒙混過去,一直到送出了大門口,觀鶯懸著的心才放下來,不料那祁公子忽然一轉身:“美人兒好好歇歇……晚上再來與你聽琵琶。”不過一句話的工夫,還順便摟著她腰肢掐了一把。


    還好他沒給觀鶯反應的機會,直接在她唇瓣上親了一口便走了。觀鶯扶著門框,嘴唇還微微張開著,整個人似呆住了。這祁少爺的脾性,她一晚上也摸了十之八九,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


    “呃啊——”


    門窗緊閉的房間裏,殷紅的血珠滴下,看著都成了暗紅色。一把修眉小刀半邊刀刃還夾在左手掌心皮肉裏,觀鶯的表情痛苦不堪,又要死死咬著嘴唇,不叫別人聽見慘叫聲。


    她隻想輕輕劃一道,出點血糊弄過去,隻消落幾滴淚,做出楚楚可憐的神態來,也一樣能將那好色之徒收入囊中。可惜她膽氣不足,冰冷的刀刃甫一觸到掌心,她就害怕起來,哆哆嗦嗦不敢用力。猶豫了許久,她隻得眼一閉心一橫,自覺隻加重了一點點力,萬沒料到掌心一陣尖銳入骨的疼,再睜眼時,入眼已經滿目的鮮血淋漓。


    觀鶯連哭都忘記了,更不知道該恐懼會否傷到筋骨,還是該慶幸傷的不是右手,血珠一滴一滴往下掉,刺痛了她的眼,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哇”一聲大哭起來。


    還是丫鬟聞聲趕來,頂著她的哭號打罵,替她包紮了傷口。一大道口子的確駭人,她亦不敢聲張,更莫論請大夫診斷傷勢,草草止住了血算了事。


    一連八天,觀鶯不需要記得傷口有多疼,因為那疼痛從未斷過;她也不需要記得心有多疼,因為那祁少爺再也沒來過。


    起初雨天路滑,不宜出行,她尚且可以安慰自己。後來,天晴了,花也都開了,她不僅沒有等到祁少爺,還因為傷了手,失了旁的恩客歡心。


    這幾天裏,並非沒有客人來找她,隻是她不敢相見,隻得再三推脫,還讓墨觴鴛以為她終於自己悟明白,不再無論香臭都沒頭沒腦貼上去。為此墨觴鴛特意叫水芝去傳話,言頭牌點到為止即可,不可推阻太過。


    “噢,噢……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頭牌閃爍著一雙杏眼,吞吞吐吐地應了下來。再有客人相邀時,她終於露麵,這樣炎熱的天氣裏還捂著長長的袖子,頗為端莊地疊著手,婉婉跪坐,並不與人過分親近。


    許是這樣欲迎還休的風情的確惹人心癢,對著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觀鶯,來客反而更熱切,見到她手上受傷,還會關切幾句。隻觀鶯自己知道,她心裏有多忐忑。這些忐忑在她奏起月琴時終於應驗,若隻滑音走調便罷了,顧著傷口便按不住弦,強按住弦傷口便崩開,紅紅的血痕滲出來,看一眼就掃了興致。


    於是客人便都走了,她的顏麵也掃了地。琴弦紅紅的,她眼圈也紅紅的,竟仍是她那丫鬟來扶了她回房。再路過垂花走廊,心境已大不相同,觀鶯不敢抬頭看,更不敢仔細聽,生怕知道別人都在嘲弄她、譏諷她、看她的笑話。


    水芝又被遣去問她緣由,她不敢照實說,隻能編編湊湊應付過去,麵上仍要如常歡笑著。送走了水芝,觀鶯鼻尖真切地發酸,想不通自己為何不拒絕,為何一定要彈月琴,究竟是為了討客人的歡心,還是——


    還是為了證明,自己和那小閣主一樣,也是個知廉恥矜身份、不隻會倚門賣笑的女子


    無論是哪一種,都失敗了,都是獨守空房、無人問津。


    這樣落寞的局麵,一直持續到了前一天午後,從前那位朱少爺忽然造訪,直言專來探望觀鶯,還給她帶來了據說是上好的胭脂膏子。觀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梳洗打扮,還未等梳好頭發,朱少爺已等不及,徑直上了樓來。


    觀鶯消沉多日,清減了不少,力不從心兼身上吃痛,滿麵紅潮許久未消。她嬌羞地朝身邊望過去,卻瞬間瞪大了雙眸:那朱少爺正匆匆地套著衣服,顯然是要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冷香盈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玉卿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玉卿相並收藏冷香盈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