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了別人這麽久,竟自個兒鬧出來一道烏龍,這委實是個好笑又好氣的事兒,緋雲自己也一下噎住,忍不住驚訝出聲,一巴掌拍在浴桶沿上,被香柏木的質地磕得掌心紅紅。


    “嗯,你還要去打聽嗎”她家小姐像完全沒聽到這一記,仍然合著眼,慵懶著語氣與她說話。


    緋雲仍哭喪著臉,使勁揮著手掌連連籲氣:“哎呦……嘶……啊小姐,小姐想要我去嗎”


    “嗤……你這丫頭,真是的。”沈淵起先還端著,這下終於忍俊不禁,伸出手指戳戳緋雲額頭,“去什麽去管她叫什麽,和咱們有什麽關係。”


    這場寒症來得快,去得也快,泡過艾葉很快就沒事了。緋雲的話在理,於是此後一連三天,沈淵一律不再過問門外事,對外隻稱作要去觀裏進香,需得虔心準備,少染俗務。


    這一回,天時地利人和三樣齊全,門外沒再鬧出什麽動靜。原本見過花魁出麵的人也不多,人人還當她仍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故而冷香閣中也並沒有傳出什麽議論。


    這位小閣主也當真吸取了教訓,再沒有過“清晨奏樂喧嘩”了,隻挑黃昏傍晚時練手。彼時琵琶聲聲,要穿透門窗雕欄,又在兩層廳裏盤繞幾圈,最後才落進旁人的耳朵裏,已如同從天上來,是隻引人入勝卻不擾耳鬧心的。


    沈淵發病的消息瞞得好,出不去自己的房門,便再沒有第四人知曉。冷香閣主雖然也不知情,可是心中有所疑惑,仍親自去探望過了兩次,親眼見過了沈淵氣色無異,也就不再過分絮絮。


    冷香閣中的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大大小小總是沒斷過。前院大缸裏的荷花骨朵倒是長成了,亭亭淨植,香遠益清之際,前廳的櫃台上多了一塊新做的朱漆花牌,靜靜地等著掛出去,上麵寫的那個姑娘有姓氏,看著總覺有些來頭,全名喚作“盛秋筱”。


    沈淵覺得,盛秋筱不如觀鶯漂亮。


    她們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去長生觀的前一天。廚房照例做了素齋,墨觴鴛提前囑咐了,叫沈淵過去一起吃晚飯。那天的夕陽很漂亮,透過鏤花窗欞映在走廊上,像過年時候的紅剪紙。


    “……這是第一次,我帶著你去,認認路,學學規矩。你身子總是不好,以後就不必拘著日子,哪天自己想去了,知會我一聲,帶上人出門就行了。”


    “拜禮小的時候都教過你,都沒忘了吧明天是初一,應該要三跪九拜,你若是支撐不住,中途就不要起身了,也不打緊的……”


    水芸去傳飯還沒回來,水芙先奉上了山楂神曲茶。墨觴鴛打發她領著緋月與緋雲,到外間去吃些糖果子,自己在內間與沈淵叮囑些微末枝節。


    沈淵一一聽了記下,又主動問了些細節之處。大事小情都交代清楚,茶也喝過了半盞,才覺一直不見水芝,不由得疑問:“夫人,水芝哪兒去了”


    “她等會就來了,還要帶個人給你見見。”墨觴鴛略略提了一句,抬手從沈淵手中收走茶盞:“別喝了,待會又該吃不下了。要去進香,今天都是素菜,明天早晨也是,還習慣嗎”


    “嗯,”沈淵斂衽,點了點頭,“參拜神明,本來就該竭盡虔誠,我懂的。”墨觴鴛說的水芝要帶個人來,她倒沒怎麽在意。


    “夫人,秋筱姑娘到了。”沒過多久,外麵就傳來了敲門聲,水芝的聲音隨之響起。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水芝在前引路,後麵跟著一個年輕女子,穿著荷花白的圓領小袖齊膝大襟衫,芥花紫深褶撒花裙。


    旁的倒也罷了,沈淵唯獨注意到,這女子腰側開衩處係著一枚鮮桃紅抽褶元寶流蘇荷包,上麵似乎還繡了個什麽花樣。那荷包小小的一隻,能在其上繡出個粗看便知精致的紋樣來,可見繡工不一般。


    “秋筱請夫人安,小姐安。”


    水芝退到一邊,女子獨自走到近前,步態很是端正,裙裾絲毫不亂。沈淵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她的長相,她已經合攏雙手於腰側,俯身曲膝見了一禮,聲音溫軟,叫人聽了很舒服。


    沈淵知道此時不該自己說話,隻需要端正地坐著,受了女子的深深一拜,看清了她梳著小倭墮髻,髻邊插著兩支鎏金扁簪,腦後別了一隻時新白底青千瓣菊華勝,用紅頭繩紮著兩根大辮子。待墨觴鴛滿意地點點頭,讓她起來時,沈淵才得以看清楚她的容貌身段。


    的確不如觀鶯漂亮,可是別有一番風韻。


    瓜子臉龐,桃腮檀口,膚白似新雪,細膩如凝脂,黛眉婉轉天然畫就,鹿眸似有霧繞水遮,一顰一笑宜喜宜嗔;領如蝤蠐,手如柔荑,身量高挑,細腰纖楚不盈一握,舉手投足皆成儀態。


    “好個標誌的美人兒。”沈淵由衷讚歎一句。


    女子謙遜一笑,曲膝盈盈再拜:“小姐美貌,秋筱羞愧。”


    墨觴鴛擺擺手讓她起來,又對沈淵道:“她姓盛,叫秋筱,七年前就在冷香閣了,一直在學藝,下個月初六正好滿十五。”


    沈淵眨眨眼睛,俏皮地側過臉:“哦,那我竟然不知道,咱們冷香閣中,一直藏著這麽個花兒似的人物,夫人好偏的心。”


    墨觴鴛隻當沒聽到,繼續道:“秋筱沒見過客人,等她過了十五歲,正好也到七夕,我會安排她上台獻藝。明天去長生觀,她也跟著一起,今天特意叫她過來,提前讓你見見。”


    “嗯,我見過了。”沈淵點點頭,側回臉抿起唇頗為矜持。有句話她沒好意思當著人麵問出口,盛秋筱,既有姓氏,想來是真名兒,那便是賣藝不賣身的花娘了


    她的回答一下將話都堵死了,氣氛就微妙起來,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是大小兩位主子暗暗打起擂台,夫人眼看著小姐不中用,就要把這個花魁架起來,再捧起一個出挑的。盛秋筱卻知趣,柔柔順順地又是點頭一笑,瞧見水芝已立侍在閣主身邊,自己便到花魁一側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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