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蹙眉道:“喝著發苦,是不是什麽東西壞了,你沒發現”


    緋月聞言麵色大驚,急忙分辨:“不會的呀姑娘,奴婢每次煮消暑湯,都是親手挑揀過的,斷不敢出什麽差錯。”她努力回想著煮湯時的情形,並未回憶起任何不妥,卻也到底穩重些,想到了關鍵所在,“噯唷,會不會是暑氣沒過,姑娘又身子弱受不住,才又起了些什麽病症”


    沈淵得了提醒,也覺有幾分道理:“這倒是了……緋雲,剛才你端著那份乳餅,有沒有覺得味道怪怪的,聞著就想吐”


    緋雲皺著眉頭,頭搖得像撥浪鼓,滿臉都是無辜:“沒有啊姑娘,奴婢聞著就是乳香味,和從前都一樣的。”


    得了這般回答,沈淵愈發奇怪,歎口氣揉揉額角,直疑心自己當真又出了什麽問題。她倒不怕再多病痛的,隻是趕在這一天,多少讓人心中不悅。


    “姑娘別擔心,要不咱們不出去了,請個大夫來看看,好不好要真是因為些什麽,咱們隻要知道了,也就不怕了,對不對”


    緋月的歎息無聲,揮揮手示意緋雲盛湯,自己輕輕拍著沈淵後背,柔聲寬慰著自家主子。“是呀,姑娘若不出去了,奴婢這去回了盛姑娘,叫她自個兒去就成了。”緋雲跟著連連點頭,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蓮藕煲鴨端上了桌。


    “不成,今天不能耽誤。我病了也不是一兩年,多一天也不怕。”沈淵一口否決,拈了瑩白小湯匙,垂下眼簾細細翻攪。灶上的人有心,蓮藕湯裏浮油沫子都撇得幹淨,老薑醃過,烹煮之下也不見鴨肉的水腥味。饒是如此,她仍聞出了油膩,隻不過還好,尚且可以忍受。


    中元普渡,慎終追遠。


    盛秋筱似是很殷切,沈淵用過飯,還未收拾妥當,她就已經來了。緋雲招呼了盛氏坐著稍歇,沈淵出來時正好一眼瞧見,彼此都小小地驚豔了一下。


    在沈淵的印象中,盛秋筱是墨觴鴛內定的頭牌娘子,穿戴打扮一向鮮亮,雖不似觀鶯那般天生嬌媚,也是花紅柳綠不斥豔色。然而眼前,此時的盛氏卻通身綰色,簡簡單單的小袖短衫,束腰長裙,規規矩矩梳著垂掛髻,僅在鬢角壓了一隻素銀蝴蝶。


    離開了嫵媚的妝容,秋筱的樣貌本見寡淡,可襯上這身更加簡單的衣衫,反而多了如陽春融雪般從容溫和的味道。


    撲麵而來的溫柔氣息,讓不愛言笑的冷香花魁險些無法抗拒。


    少時漂泊如浮萍,她所希翼的隻是一隅偏安,能有個溫暖的懷抱讓她稍作喘息。於是她知道孔雀山的爹娘是匪,卻樂意安心住下;知道天下無無故之好,仍放任自己貪離雪城半刻溫存;也知道受人恩惠而覆水難收,還是跟隨養母來到陌京,賭上了一生的歡欣。


    明香姑娘在的那一年,沈淵簡直要離不開她。盛秋筱的身上有幾分明香的影子,已不是第一次叫這位素以冷美人著稱的花魁恍惚了心神。正因為如此,她不喜歡與人親近,卻能與這位並不熟悉的盛氏相處歡樂。


    “走吧”秋筱不知花魁所想為何,迎上前來想挽她的手。傳聞冷香花魁喜著紅衣,天生妖嬈麵孔,卻無人見得此時這番景象,她通身的清冷色澤,麵色也白得幾乎透明,一絲胭脂顏色也不見。秋筱感覺著手心的冰涼,努力表現得不在意。這樣的涼,她在長生觀中已有了認識,仍不能全盤適應。


    沈淵並不抽回手臂,即使她並不真心喜歡如此。十幾歲的時候,明香姑娘也是這樣挽著她,帶她上街,陪她賞燈。也罷,盛氏性本良善,親近也無妨。


    此番祭拜之事,墨觴鴛不與她們同去,派了幾個小廝跟隨護衛。盛秋筱也帶上了小菊,一行人雖不少,一路安安靜靜地也不算惹眼。馬車行到陌川時,天色已然垂垂昏暗,路過的幾縷星輝黏在河麵,與萬家燈火難舍難分,於是陌川變得斑斕交織,混沌纏綿,竟辨認不出是火光點點還是星光瑩瑩。


    沈淵親手打了火折子,小心點燃了燈芯,秋筱陪在身邊,替她捧著燈盞。天黑得太快,天上月亮近似於圓,終於不再是彎彎弦鉤。河麵燈光璀璨,陌川河邊不止有她們,各家燈火匯聚在一處,照得亮亮堂堂。荷花燈不少,也不乏四四方方的小船屋樣,接引著逝者認路回家。


    河燈漂在水麵,顫巍巍浮向河心,而後隨著水流漸行漸遠。這一次不會有雪城了,沈淵扶著秋筱的手,小心站起身子。河上光暈溫暖,她一身道袍也映上了醺黃暖色。這件衣服乍看有點奇怪,應當是料子對半裁就,半身素白無華,半身滿嵌淺金玄紋,攔腰一道絞絲如意宮絛,綴著緋月繡的白鶴香囊,內藏丁香、蒼術、藿香、佩蘭、白芷五味香藥,清心定神,人如其韻。


    盛秋筱自來了這座樓裏,從未見過有女子作如此裝束。冷香花魁同樣未著脂粉,這便罷了,還梳了個並不合適的回心髻,遮住了額發,憑空減去了許多靈動韻味。即便如此,還是美麗的吧,可見造化當真有偏愛。盛秋筱趁著行走說話的空檔,側過臉仔細端詳著身旁女子的麵孔,不由得心生感觸。


    放過河燈,緊隨著回街上去燃香燭供紙。棲鳳有舊俗,用新鮮的小青瓜刻成小船模樣,一並燃化,接引亡靈。


    沈淵一言不發,攏指掐了個太極陰陽印,深深俯首叩拜而下。西北沈家,孔雀山,墨觴外祖……她忽然發現,自己要祭奠的人真多啊,唯獨忘記了再也回不來的、最初的那個自己。


    夜風吹過,煙灰四散飛卷,紛紛揚揚的塵埃裹挾著嗆鼻的煙火味,席天幕地似地撲向她們身上。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撲打灰燼,被嗆得一陣輕咳。強烈的不適感又被逼出來,沈淵抑製不住地想嘔,喉頭湧起濃厚的苦澀,隻得趕快扯下香囊靠近鼻尖,猛吸了幾口清涼藥香堪堪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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