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日複一日冷了下來,街上落葉紛紛揚揚,鋪在路上厚厚一層。冷香閣坐擁繁華地段,四時八節均有好景致,前門的大楓樹也開始掛不住葉子,飄進院子裏來,掃也掃不完,墨觴鴛索性囑咐先堆著,等攢起來一並埋了,漚作花肥。缸裏的荷花徹底開盡了,亭亭如蓋的大荷葉也成了疏枝殘荷,統統剪了,養著根節供來年開花。


    午後的陽光靜謐溫暖。沈淵午睡起了,換了身淺薑黃的交領羽緞短衫,象牙白底邊繡銀紅小朵梅花的抽褶裙,再罩一件芽色羽緞對襟窄袖褙子,周身暖和又鬆軟。她也不走遠,就靠在二樓小廳窗下,擺上茶壺茶盞,抱著隻胖乎乎的滾地錦貓兒看街景。


    貓兒周身玳瑁色,小名也就叫了“玳瑁”,是緋月在街邊撿的。沈淵本來很嫌棄,看一眼覺得小貓兒髒兮兮,瘦骨嶙峋也不親人,並不喜歡,直叫丫鬟快快抱走。沒過兩天,緋月又給抱了回來,貓兒被洗得幹幹淨淨,渾身的被毛鬆鬆軟軟,烏溜溜的眼珠瞧著人,任誰看了都歡喜。


    有了人養著,小玳瑁長得很快,已經長成了隻大貓,慵懶偎在沈淵懷裏,眼睛眯得細長。沈淵眼瞧著貓兒長大,心裏也記掛起別的來,那個由她救下,又親自起名的孩子,在州來山莊裏養好了傷,送去侍衛司也有許多年了。年歲永遠漫長,沈淵總是遺忘他的存在,若沒有尹淮安問候,她也許永遠不會主動想起來了。


    那孩子該長大了吧沈淵學著貓兒眯起眼,好奇之下抬頭瞄了一眼日頭,果猝不及防被晃得眼底一黑,立刻吃痛縮了回來,眼睛被刺得生疼,止不住就要掉眼淚。


    果然,果然,太陽是不能直視的。沈淵深深低下頭,抽了帕子連連拭淚。玳瑁不明就裏,縮在她懷裏蹭來蹭去。


    “晏兒姐姐,這是怎麽了呀”


    一把嬌滴滴的嗓子忽然響起來,是觀鶯湊上來說話。墨觴花魁這副模樣著實罕見,叫她沒法不好奇。


    “沒什麽,就是迷了眼。”沈淵回過頭看了眼觀鶯,示意她到對麵坐:“自己倒茶吧。看了才知道,今年樹葉兒黃得倒是快。”說著又側過臉去,手上輕輕撫著貓兒後背的毛,目光隨意打量著窗外。


    觀鶯也不客氣,坐到小桌對麵,給自己倒了杯茶,入口一陣麻舌辛辣,才發覺竟然是壺薑茶。放下茶杯,又看著對麵墨觴晏已經穿上了羽緞衣裳,愈發心生疑惑:“姐姐是覺得冷嗎現在就穿上羽緞了,還要煮薑水暖身”


    “還好,我一向比別人怕冷些,隻是現在才剛入冬,總不好這麽著急就生上爐子。”聽觀鶯疑問,沈淵輕輕笑了笑,活動了一下抱著貓兒的手臂,“你要是喝不習慣,就放那兒吧。”


    “姐姐這是磕磣人呢,誰不知道你在冷香閣裏,要什麽有什麽。”觀鶯啐了一口,半開玩笑地打趣一句,也學著她側著臉向窗外看,正好瞧見樓下門口有個人,忙衝著對麵揮了揮帕子:“姐姐,姐姐你快看,你的離公子來看你了。”說著也不待花魁理睬自己,先站起來轉身朝樓梯走著,隻將一把好嗓音留在身後:“你要回去收拾一下嗎我去替你招呼著。”


    “有勞了。”沈淵遠遠瞧見了雪城,便懶得與觀鶯碎嘴,鬆手放開貓兒,起身撫了撫裙角,回自己房間去。進了內室,兩個丫鬟都沒在,銅盆裏備著水。沈淵自個兒淨過了手,又打開個粉彩小瓷盒,擦了些梔子花油調的香膏,這才打開妝鏡,細細整理著鬢角碎發。


    自打過了七夕,離雪城又是許久無信,沈淵也不問為什麽,每日如常安心養著,半點不讓自己多想。那年初見時,陌川之上年歲長,年年祈福放燈,都不知道見證過多少的癡男怨晴圓缺。她不想做其中一個,像最不起眼的小小水花,被淹沒在長河中,白白耗去一生的歡欣。


    七夕那一場太卑微,她自己都不願回頭去看。好在雖不見麵,總未曾斷了音訊。雪城在城郊經營樂館,另條街上還有間香料鋪子,有了什麽新鮮物件,她也總是得了頭一份。上次那白蘭花的清露,便是借著她生辰送來的。沈淵謝過了收下,一直擱置著,很少用上。


    緋月兩個看在眼裏,一直覺得自家小姐是心有不滿,又礙著少時的情誼不好宣之於口。她們時常會勸解,道病中不宜見人,等把氣色養好了再相見,才是歡喜好事。


    她們主子聽了,往往隻是扯扯唇角,不置可否。於她而言,河邊上一跤摔出來的緣分,本就是含含糊糊的,若沒有後來沈涵進京,偶爾一見竟認出是少時舊友,這點含糊緣分說淡也就淡了。


    非她冷心冷肺,兩個人有否情愛,她覺得出。然而這個世上並非隻有情愛二字可托付,從前的雪城救了她兄長,後來的雪城救了她,三個人看似境遇各有不同,實際都是孤零零的罷了。她懂,也怕,不肯再輕易失去些什麽,自也不會輕言放手。


    離雪城心裏的人究竟是誰,沈淵並不很在乎。


    冷香閣中人不知各種曲折,隻將往來看在眼裏,日子一久也傳起了八卦,說墨觴花魁與那離公子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是一對兒苦命鴛鴦。這些偶爾傳到沈淵耳中,她不惱,也從不理會。


    這邊沈淵想得遠了些,那邊廳裏雪城進了門,正要問她是否得空,就見觀鶯先迎了出來,寬寬的紗衫袖口挑花裙擺隨著步子搖擺婀娜。當著閣主的麵,觀鶯不敢靠前作怪,在三步之外停下,曲膝行了一禮,笑盈盈地說著話:“離公子來了,先隨我來略坐坐吧,晏兒姐姐正在屋裏收拾呢,這就來。”


    觀鶯邊說著,邊引著雪城上樓,開了沈淵見雪城時常用的小花間,回頭見閣主也跟了過來,便笑吟吟地向墨觴鴛道:“有勞夫人先陪離公子坐坐了,我去端茶水點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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