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青好像這才反應過來,醉醺醺地朝沈淵笑,還站起來想過來拉她:“是你啊,你又來了。”


    他身上酒氣很重,走路卻不搖晃,可是目光中有濃濃的醉意,一直粘在花魁身上,吐字雖有遲鈍,一字一字卻很清晰:“你又來砍我了嗎先來喝一杯,也不遲……”還未及走近,已經被沈淵抬劍擋了回去。


    “陸公子,陸子青,裝醉也裝得像些。”沈淵此時冷麵冷心,目光更冷,還是一身紅裝,眼角畫著花兒,頭發雖沒散著,仍然讓陸子青打了個冷顫。他確實沒醉,就是想裝醉調戲調戲那個花娘,看看“妖冶女鬼”會不會再來,沒想到真的如願以償了。


    “哈哈哈……哈哈……”陸子青後退幾步,反倒笑起來:“花魁姑娘,四年前我就覺得你好看,還沒看清楚就被你砍暈了,今日場景似曾相識,姑娘美貌更勝從前了!哈哈哈……”


    此時的折扇公子與沈淵異常默契,她一個眼神遞過去,他就反剪了陸子青胳膊,將其牢牢按在地上,沈淵得以趁機去關了門,不讓這亂糟糟的傳出去。兩個人合力將陸子青拖到床邊,撿了根散落的衣帶把他反綁了,心照不宣地並排坐在對麵小桌前,甚有三堂會審的架勢。沈淵紅衣美人懷抱棠溪,折扇公子銀白長袍手持折扇,坐在一起意外地好看。


    “陸子青,我真不明白,你做出這副德行是要給誰看”沈淵皺著眉盯了陸子青一會,想起此人的身世,化為烏有的幾分同情又變成了鄙視:“你若當真心存不甘,要麽去找嫡母討個說法,要麽奮發上進再去考一次,如此渾渾噩噩,除了淪為笑柄,還能給你帶來什麽”


    陸子青曲起一條腿,靠在床柱上斜著眼睛笑眯眯地聽,似乎滿腦子都在欣賞美色,也不知聽進去了多少。折扇公子卻聽得有趣,揮開扇子側身問沈淵:“什麽理論、說法的他以前怎麽了”


    沈淵並不壓低聲音:“他呀,四年前考中了榜眼,本來是件好事,可惜他是家中庶長子,不受嫡母待見,入仕的詔書也給他燒了,這才悲憤交加,喝酒喝昏了頭,闖到冷香閣來鬧事,才被我趕出去的。”


    折扇公子聽了,有些誇張地點點頭:“哦……原來如此。毀壞皇家詔書,這罪責可不小。”說著轉回臉來,看著地上的陸子青:“這位兄台,墨觴姑娘所言在理。你若當真身負才學,再去考一次也便是了,到時隻消接穩了詔書,莫再讓你那位嫡母沾手,日後勤勉為官,難道會沒有出頭之日嗎”


    “正是這個道理了。”沈淵冷笑一聲,“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隻是稍稍受了些挫折,就意誌消沉、舉止荒誕,白白荒廢四年好時光。這四年,你除了我那一劍,可還得了別的什麽好處了你若真的要鬧,盡管回自己家去鬧,鬧得你家正室夫人頭痛欲裂、晝夜不得安寢,也算是你的本事!偏要來這冷香閣中,做些荒唐事、混賬事,你是著急讓我一劍劈死你嗎”


    沈淵說到激動處,一揚手中利刃,劍柄上懸掛的流蘇劍佩一陣叮當作響,當中那塊青玉平安扣映著燭光一閃,正好晃到了陸子青的眼睛。


    他終於仰起臉來,看著麵前這一對男女,良久,發出“咯”一聲怪笑:“稍稍受了些挫折花魁姑娘你怕是過得——太順風順水了吧,哈哈!我從出生起就飽嚐白眼,連生父都不待見我,嫌是因為我,才遲遲娶不到正頭夫人!”


    陸子青的眼睛猛地向上一翻,怪異地盯在沈淵臉上,“我一朝中榜,本以為翻身之日就在眼前,誰知那婦人如此歹毒啊,我那父親,也隻是聽之任之!他早已有了嫡子,怕的就是我日後蓋過他們風頭去,反過去給他全家難堪!哈哈、哈哈哈……我為何不再去考一次哈哈……”


    他仰著頭,閉著眼大笑一陣,笑到自己喉幹氣短才肯罷休:“我,被她燒了詔書,哈哈、咳、咳咳……正如你所言!”


    話鋒一凜,他那陰沉沉的目光移到折扇公子身上:“等我聞訊趕到時,詔書早就成了一把灰燼!他們對外卻說,是我自己醉酒荒唐,不慎毀了詔書!我因此遭了內廷訓斥,不僅丟了榜眼做不得官,還一並被擼了貢士之身!不僅如此啊!還五年不得參加會試,哈哈……”


    陸子青洋洋灑灑說了這一大篇,條理倒也算清晰。末了,他盯著沈淵陰森森地又來了一句:“墨觴花魁,剛才她叫你什麽小姐看來你在這尊貴得很,怕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哪裏知道人間疾苦啊……”


    “你住口!”沈淵眉心猛地一跳,忽然而暴起揚聲嗬止了他,“人間疾苦你也配說這四個字”她兩步上前,橫過劍身挑高陸子青的下巴,彎下身子與他對視,一把拉開自己右手袖口:“你看清楚、看仔細了,這就是你說的尊貴這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白白淨淨的,像鮮嫩的白蓮藕。就是這麽一段好看的手臂上,赫然一片駭人的淤青,以中間兩道最深,青青紫紫地蔓延開來。


    “你縱使有百般不如意,也是閑散富貴公子的無病呻吟罷了!你怨恨生父嫡母,可他們可曾對你動輒打罵可曾圖謀害你性命當年你被我丟了出去,我可聽說,是你父親把你拖回家去,讓你躲開悠悠之口!也是你父親,又到這冷香閣中砍砍殺殺,揚言要發賣我!若非冷香閣早有防備,你以為,我今日,還能在這和你廢話嗎”


    沈淵言辭激烈,聲音卻不高,語調也不急躁,可讓人聽了無端後背發涼。折扇公子在後麵,看不見沈淵的神情,也看不見她手臂上怎麽了,隻能看見她的背影,纖纖弱弱的一個人,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


    聽她的話,莫非在人前驕傲冷漠如她,其實也如尋常風塵女子一樣,受盡屈辱嗎這樣想著,折扇公子看向她的目光愈發複雜,忽然有點想回到最初目光交匯的那一刻,補給她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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