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小葉紫檀的背板,琴頭雕海棠,隻是象牙軫子換了普通的白玉。沈淵愛惜那把鳳頸琵琶,怕有所損壞,不愛在人前使用,常用這個聊作替代。


    折扇公子眼力好,架不住冷香花魁自有說法:“送去鋪子裏了,請師傅好好保養一番。那是我最心愛的物件兒,總不舍得糟蹋在手裏。”


    她始終不摘麵紗,撩撥琴弦也無意於取悅何人,折扇公子想和她說話,她便應和一二,不然便是相對靜默。美人猶抱琵琶,看上去還是賞心悅目,別有閑散情調,折扇公子很快也樂於享受這片刻放鬆。


    手掌垂下,無意碰到腰間玉佩,他不可避免想到送出去的墜子。沈淵沒有戴上,也未提起隻言片語,總讓他心裏有個疑影。


    “昨兒送過來的墜子,怎麽不戴著”他忍不住發問,好歹算找到重新開始交流的突破口。見沈淵不作聲,他手指摩挲著梅花佩自問自答:“不是什麽稀罕料子,邊塞偶爾得來的,京城少見,就當圖個新奇。顏色確實不太合適……是不是不中意改天我見著好的,再給你送來。”


    花魁停下琴弦,恭恭敬敬道:“公子疼惜晏兒,送來的自然是好東西。隻怪晏兒常在養病,不愛打扮,便小心收起來了。”


    她通身的裝扮讓說辭有點立不住腳,不過恰好緋雲送來桂花釀,又引出一頓奪贈丫頭的強辯,折扇公子想起來還有正事未做,什麽玉墜不玉墜的,再次被遺忘了。


    “別氣了,怨我,玩笑開得不好。”再次兩人獨處,折扇公子道歉的語句蒼白,冷香花魁總是不說話,他也無法繼續下去。


    墨觴夫人疼愛女兒,沈淵的身子經了漫長時間的精心調養,又在州來山莊疏散心情,已經去了大半病色,撤了麵紗,瓜子臉的線條變得柔和,呈現出一個圓潤流暢的弧度。


    她臉上塗了不薄的脂粉,仍然可以看出是氣色好轉,而非刻意妝飾,唇瓣殷紅而薄,看上去就不是寬厚可親的女兒:“公子眼見為真,晏兒氣色很好,哪裏說得上痼疾,至於添人手更是不必。”


    美人當賞之,折扇公子很配合地目不轉睛:“姑娘當真以為,添人手隻為了服侍”


    沈淵不解,眼看著他與自己對視,兩手並用,一股一股合上扇子,刻意整齊地按在側前方桌麵上。折扇公子騰出手,抬腕去提酒壺,保持著這種目不斜視的姿態為彼此斟滿桂花釀。


    冷酒香氣發散緩慢,不足以讓氣氛稍稍和解。沈淵耐著性子,想看他下一步會如何舉動。對方卻隻是飲酒,末了放下見底小盅,反來問她。


    “怎麽不說話”折扇公子沒有續滿,如花魁一般坐正身子,逐漸收斂起神色:“我知道,你不願見我,也不想和我來往,可你知不知道,隻差一點,我就不能來赴你的約了。”


    “什麽”沈淵心頭一恍,須臾之間咂摸出些什麽,某個念頭一閃而過,轉瞬即逝,隻留下模棱兩可的揣測。


    “公子的話,從何說起”再看折扇公子,她開始期待對方說下去,好讓自己捕捉住一些東西。


    他唇角帶笑,輕描淡寫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兒,卻分明摻雜了過量的苦澀和自嘲:“前些日子,我在外遭人刺殺,差點丟了性命。”


    花魁駭然,琥珀色瞳孔倏地放大,形成一個很不協調的漆黑空洞。她開始瘋狂回想從食鋪子遞進來的消息,試圖找出與自己所猜測截然不同的答案。


    這月初一,這月初一……劉掌櫃的撞見那個刺客時,對方是即將得手卻遭反殺,倉皇出逃的。如次說來,未遂的暗殺自當是發生在前一夜。


    上個月的月末,那天是個不該被遺忘的日子,朝夕明滅之間,隻過短短數個時辰,有人從雲端跌下淤泥,有人從繾綣複歸猜忌,其變幻之迅速、之劇烈、之緊湊,何止四字一夢黃粱。


    單說一個觀鶯,那時候還風光無極,陪在折扇公子身邊巧舌如簧,雖最後偷雞不成蝕把米,起碼有膽量和花魁爭個高低。可才一夜的工夫,那個厚豔逼人的美嬌娘就淪為階下囚,連最卑賤的雜役奴仆都不如。


    而那天夜裏,折扇公子與花魁對酌,由著她突發奇想,陪她審了陸子青,還說要與她赤誠相待。


    想到這兒,沈淵稍稍安心,隻為當日折扇公子和自己在一處,不可能是那個刺客下手的對象——如果刺客沒有說謊,找上北岱花錢買命的主兒要除去的,可是位皇子。


    折扇公子皇子沈淵想想便覺荒唐。


    這個人雖有國姓,卻總在做著不通道理的事兒,充其量是冷門宗室,和皇親國戚沾著一點邊,自知攀不上龍子鳳孫,便安心靠著祖蔭度日,見天兒地遊手好閑,得意盡歡。


    “墨觴晏,你有在聽嗎”


    沈淵想得漫無邊際,神色看上去難免恍惚,引來折扇公子一陣不悅,握著扇尾叩了叩矮桌。


    “嗯”花魁的目光重歸於凝視,局促不安地扯扯唇角,不斷眨著雙眼:“公子見諒,晏兒深居簡出,少有聽聞這等駭人的事兒,是以惶恐錯愕,實在不知如何作答。”


    沈淵不害怕殺戮之事,礙於墨觴晏是朵嬌花兒,不該露出過分平靜自如的神態,她目含慌亂,抬手去捉折扇公子斟的那盅酒,手指搭上杯沿又久久停滯,視線落在桌麵,時不時朝對方偷瞄一眼。


    她以為自己做得不錯,殊不知兩個戲中人的較量已經再一次開始。


    折扇公子付之一哂:“罷了,不是什麽好事兒,聽不聽都無妨。隻是在下本來以為,墨觴姑娘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一位女中豪傑,或許會感興趣在下為何遭人毒手。”


    沈淵額角隱隱抽搐,訕笑道:“事過多年,時移世易,公子還說這話,未免就在埋汰人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晏兒如今隻求平安康健,能好好過日子,自顧尚且不暇,哪裏會去打聽別人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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