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台後裔匿於市,幾遭追戮,輾轉入野。遺撰不亡,傳唱甚廣,見讚墨台為神裔,當承天命而複國。顓孫大怒不喜,嚴令為禁,頌者立處極刑,慘狀不忍卒視。民憤慨不從,寧赴死。未幾,哀鴻遍野,民不聊生,血流濺蓄於神龕,積三尺不止。


    ……


    南明離火,上神之秘法,無端而驟降人之世,父神不知,天命之不允。又有亡魂之眾,怨氣衝天徹地,眾主神震驚,以為妖異,急奏父神。


    父神怒,立召雀神。時雀神勢單,監兵恐生變,悄然以隨。雀神坦蕩蕩,盡述孤竹無辜國滅之起終,顓孫殘暴辱神之起末。父神緘默久,允。”


    ……


    神諭又曰,顓孫不仁,當天地共誅。然念其祖高陽,黃帝之孫也,靜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子孫不仁,不當謂全族之禍。乃誅暴君及眾部,勒顓孫幼子稱主,萬事唯仁,令修《孤竹遺撰》,詳載暴君之禍以為戒。


    眾始誠服。神跡隱。後世奉養,雀神上尊號,謂陵光。”


    書本紙張微卷,邊角泛黃,是顧錦川多年的收藏,蒼梧國世代傳唱的《孤竹遺撰》,記載著早於鴻蒙的鬼怪離奇,上古文明的興衰起落。


    朱雀上仙,蒼梧護國之神。沈淵曾瞻仰神殿,雀神娘娘法像莊嚴,卻天然帶著幾寸美人韻態,那時正逢日頭西垂,餘暉灑下來,像鍍了一層金,煙火嫋嫋看著也格外動人。


    書中寫,太初有靈之時,蒼梧始祖立國名孤竹,亡於顓孫,後嗣遭殺戮,得雀神佑免於滅絕,南下複國而居,修書立傳,讚頌神跡,流傳千古。朱雀神廟不知建起於何年,反反複複的修葺不改當初磅礴。蒼梧的王族換過姓氏,大權惹得人人爭相逐鹿,唯獨對於主神位,從未有過異議。


    所以這世上,當真有神明或者說,當真曾有過神明麽


    沈淵不想再琢磨這個問題,隻知道古書讀得多了,心裏也能安靜——雖是在馬車中,車廂顛簸,讀書有點費眼睛。


    朱雀的故事,她早在離開沈家前就聽過,可說蒼梧人人耳熟能詳。故事裏講著,那是一位高貴古老的上身,四方護法中唯一的女兒身,曾數次幻化為人下凡曆練。


    那是吉神,好生之神,可引渡魂靈登天。可惜呀,神仙也會命途多舛,上古的朱雀一族早就亡了,還是天命可憐,在母神西山白玉巢中降下靈胎,讓雀神娘娘重回世間。


    隻是,孤零零地孑然一身,真的不會害怕麽縱使天生高位,卻明白浩蕩三界之中,沒有哪個是自己的族類,沒有誰與自己共進退,該是何等淒涼。


    顧錦川說,不要思考那樣多,那是神仙的事兒,你我如何能置喙——


    “雀神生於母神膝下,生而尊南天神君,可說是至高的榮耀,尚且落得奸人構陷,囚禁西山數年,足見世上沒有萬種周全的,阿晏,你放鬆些,不要逼自己太緊了。”


    沈淵不太明白,顧錦川緣何要說這番話,隻當他是有感而發。真的逼自己太緊了嗎似乎也有道理,本口口聲聲嚷著要養病,一悶頭就是好幾年,重見天日隻是偶然,卻像騎虎難下,再也躲不回去了。


    時辰早得很,辭別了顧醫師,冷香花魁想順路去趟成衣鋪,瞧瞧給蓼塵訂的衣裳如何。路上經了桂興齋,正有糕餅新鮮出爐,香氣熱騰騰傳出半條街。


    “停車,去看看有沒有雙釀團。”沈淵放下古籍,吩咐了緋雲一聲。丫鬟才掀簾下車,腳底還沒有沾到地麵,便聽見前頭遠遠一陣鬧騰。本來這時街上人不算多,三三兩兩大都是買菜仆婦和攤販,忽地湧出許多青壯,圍著一處,像在追打什麽。


    “去瞧瞧怎麽回事,別再驚了小姐。”緋月探出去打量,打發駕車小廝看清楚些。沈淵倒不好奇,京城裏頭的新鮮事每天都有,動靜又這樣大,聽幾耳朵也差不多能猜著了。


    會是哪一家攬英樓還是秋水苑總不會是歡喜胡同……那地方就算有女子跑了,也沒得興師動眾來追的。


    果不其然,小廝回話,是暗門子跑了姑娘,老鴇叫人來抓。說話間,緋雲已買好了點心回來,糯米皮兒晶瑩半透明,隱隱約約能瞧見裏麵的芝麻豆沙。


    “他們家的餡兒磨得最細,黑洋酥是用雪花糖和著脂油炒出來的,又香又不會膩。走吧,帶回去給夫人嚐嚐。”沈淵無意再想外人的事,吩咐小廝駕車,徑直回樓裏去。


    緋雲嗬口熱氣,搓了搓掌心道:“剛才可是駭人,奴婢聽著動靜不對,便沒敢湊上前瞧熱鬧,誰知剛走到桂興齋門口,就看見那群人追了過來,個個手裏拎著棍子,足有碗口粗,隻圍著個姑娘打,口鼻都被打出血來。”


    “唷……這也忒狠了。”緋月咂舌,乍聽便心生惻隱,“一個弱女子,挨了這頓毒打,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活。”


    沈淵隻做聽客,唇角微動,卻沒有說話。


    緋雲道:“可不是呢。好多人都瞧見了,就在桂興齋門前,可也沒人說什麽的——等他們走了,我聽掌櫃和人的說,那女子好像是春簷巷的,剛被送進去不久,卻已經逃了兩三次。”


    外麵的動靜已經結束,丫鬟還心有餘悸似地,講述那個女子當街遭受毒打的慘狀,寒冬臘月裏衣衫襤褸,手腳都生了凍瘡,青紅遍布,真叫觸目驚心。


    據桂興齋掌櫃的言,女子也倔得很,每次逃出來,走的總是同一條路,追她的人便成了熟路輕車,圍觀的人也都見怪不怪了。


    “有這番心氣兒的,怎麽就被……”緋月剛感歎了一半,且聽自家主子姑娘半熱不冷接過去道:“你怎知是心氣高,卻不是本就有錯才被罰進去,而不知悔改呢”


    “罰進去……姑娘是說……”緋月似是領會,主仆三個互相一對眼神,彼此心裏也都有了數。


    沈淵低頭撫弄書本,不以為意:“我也隻是隨口一提,哪兒能這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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