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多嘴,姨娘生了四姑娘,老爺也不常來屋裏看看,姨娘還是多為自己打算,爭取再生個哥兒,以後也好傍身的。”


    蘭姨娘生產完,還沒出月子,身邊的丫鬟就忍不住悄悄勸言。時值盛夏,妾侍的屋子偏僻,又不像正房太太可以用冰,夜裏常常悶熱,苦不堪言。新生的女嬰何其嬌嫩,也要跟著母親住在狹小的房間裏,一覺醒來,滿身滿頭都是黏糊的汗水,眼見要捂出痱子來。


    奶娘是臨時雇傭的,貼身伺候的還有個小丫頭,叫阿香,不過十歲出頭,說話辦事兒倒得力。阿香是街上買來的,沒經過管事婆子的幾天調教,基本是塞過來湊數——再怎麽說,蘭姨娘給許家添了人口,麵子上總要過得去。


    “如何打算,日子已經是這樣了,太太是正頭娘子,我隻是個小妾,出身又不好,現在隻盼著,我的囡囡可以快快長大,出落成個漂亮的姑娘。”蘭姨娘輕搖著嬰兒車,對阿香報以感激一笑:“你是個好孩子,阿香,我很感激你為我們母女著想。可是呢,各處有各處的規矩,這些話,不可以讓別人聽見了。早上廚房送來一碟牛乳蒸糕,我放在後窗台,你去拿著吃吧。”


    阿香蹦蹦跳跳去了,可也隻拿了一塊。許家雖然富庶有餘,不缺吃穿,卻嫡庶分明得很,蘭姨娘是個最溫和的人,從不和誰紅臉置氣,然而,好脾氣不能換來衣食,甚至需要親自動手,做針線拿出去換了,貼補自己屋裏的家用,就連坐月子這種時候,都沒有單獨開個小灶的說法。


    就像前幾天,正是最酷熱難熬的時候,蘭姨娘為了讓姐兒吃上好奶水,連夜趕工繡手帕,想拿出去典賣了,給奶娘討一碗黃豆豬腳湯。因舍不得點蠟燭,姨娘硬是一盞小油燈苦著眼睛,不小心紮壞了手,還要先緊著別髒了繡帕。


    牛乳蒸糕可是好東西,又香甜又軟和,輕易到不了她們手上,還是多多留給蘭姨娘吧。阿香從小沒有母親,娘在給她生弟弟的時候難產去世了,過去沒有半年,後娘進門,又給她生了另一個弟弟;到了十一歲,後娘將一個中年胖婦人領進家門,爹在一張紙上按了手印,胖婦人就把阿香拽走了。


    後來聽見別人說話,阿香才知道,那個胖婦人做的營生叫人牙,是專門買賣如她一般爹娘不要了的小孩的。


    小小的女孩在大街上很害怕,本來牙婆是要把她賣進樓裏的,幸好遇到許家的人上街買婢女,要伺候的頂頭主子又是蘭姨娘,將她當自己的小輩疼愛,從不打罵。蘭姨娘產後體虛,經常走不兩步就頭昏眼花,腳下發軟,阿香便時時刻刻陪伴著她,也像在照顧自己的娘親。


    姨娘生下的四姑娘不愛哭,瘦瘦弱弱,縮在繈褓裏像一隻小貓,看見母親會甜甜地笑。屋子角落放著一架琴,是蘭姨娘最心愛的物件,四姑娘睡不安穩的時候,姨娘就會彈琴,好聽極了,可是總會囑咐阿香,將門窗都關嚴實,生怕驚擾了前院的太太、小姐,招來一頓嗬斥。


    許家不止一位蘭姨娘。下人們有時閑嚼舌根,阿香聽到了不少往事。比如秋姨娘,原先是太太的陪嫁丫鬟,在院子裏說話頗有威嚴,太太久無身孕,就讓她做了通房,沒兩個月就有了身孕,太太的臉色就不好看起來,直到秋姨娘生下的是庶長女,才準許她從正屋耳房搬出去,有了單獨一座院子。


    後來太太也有了身孕,後宅的天才晴朗了點,可是又沒多久,老爺吩咐家丁開後門,紅頂小轎抬進來一位清秀的二八佳人,是正正經經的貴妾無疑。


    那是萬姨娘,娘家是前麵街上的商戶,標準的小家碧玉,不過是個庶女,據說她的嫡親姐姐當初和老爺兩心相許,後來卻另嫁他人;萬姨娘進門時帶了不少嫁妝,穿的是大紅嫁衣,頸上金項圈尤為奪目,綴著的竟是展翅的九尾鳳。


    “你們都沒瞧見,那會兒太太剛四個月身子,氣得直發抖,嘴唇都白了,在屋裏摔了一通東西,愣是沒衝去喜堂砸場子。”二門上的管事磕著瓜子,在眾奴仆中間故作神秘,“結果,你們猜,怎麽著萬姨娘進門才一個月,居然就顯懷了,阿彌陀佛,這下可是炸了天,太太連夜跑回娘家,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要和老爺和離呢!”


    阿香聽得驚奇,她印象中,太太始終是端莊的,不苟言笑,甚少對誰喜怒形於色,不想也有過這樣失控的樣子。不過最後麽,和離自然是不能的,萬姨娘八個月時失足跌倒,有驚無險生下了庶長子和二小姐,太太的臉都鐵青了,一個月後,也生下了一個男孩。


    有龍鳳胎傍身,還有娘家的財帛,住在單獨的院子裏,萬姨娘的日子過得滋潤,每天隻管錦衣玉食地教養兒女。添丁進口,多子多福,老爺去萬姨娘屋裏的時候也最多,兩個孩子滿三歲的那年,萬姨娘又生下三哥兒,徹底坐穩了在後院的位子。


    其餘的,還有老太太身邊撥過來的菊姨娘,相貌至多清純,貴在性情嫻靜隨和,安分守己,生了一個女兒後,繼續留在太太正院的偏屋,三姑娘也記在太太名下;貞姨娘是太太買來的,進門兩年難產去世了,生下的四哥兒同樣認太太為母親……


    這些尚且是有名分的,老爺喜好美色,屋裏有不少通房的丫頭,或在書房伺候筆墨,或被太太轄製,前前後後或死或病,結局都不甚好;做生意的商人行走在外,似乎還有個年頭已久的二房外室,膝下有兒女,老太太也是知曉的。


    “你這丫頭,就愛打聽,這些事兒哪是你該聽、能聽的,當心學壞了,以後沒人敢討你做媳婦。”


    聽見阿香學舌,蘭姨娘皺著眉頭,伸出指頭輕戳她臉蛋,心裏卻如明鏡兒一般,丫鬟這是為了自己好,怕她不明白裏頭的厲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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