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礙事,老人不是常說,瑞雪兆豐年嗎何況趕早、趕晚的,現在雪沒掃幹淨,誰都不好下山去。”


    冷香花魁朝傘外張開手,接下盈盈飄落的雪花,融化在掌心,有沁骨的絲絲微涼,留下晶瑩一點水痕。許錦書一行倒是已經走遠,終歸是身份不同,沒辦法在外麵耽擱太久。


    沒了沉重的供果,琴師走得很快,腳步輕盈,道路濕滑也不足為懼。水芸跟在身邊,明顯覺得這位許姑娘像變了個人,上山時還心事重重,這沒一會兒就似豁然開朗。


    上次從冷香閣出門,還是和那個胡人一起的,錦書想著,那個時候,他對自己的確是極好的,從不吝惜財帛,也會記著常來往,帶些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討她歡心。


    那次啊……胡人親自去與墨觴夫人說項,羨煞了樓裏的許多女子,都說她紅鸞入命,眼看要開始享福,還紛紛托自己捎帶東西,比尋常熱絡了大截。那天街上很熱鬧,胡人帶了隨從駕車,他們逛遍了半座陌京城的風景,給她買了很多鑲珠嵌寶的釵環,還定了兩身新衣裳。


    “姑娘小心,別摔著了。”


    琴師想得入神,一步踉蹌差點在台階上跌倒,虧得水芸及時扶住,隻餘耳畔細長的墜子在提醒剛剛的狼狽。


    對啊……就連這副耳墜,也是那胡人送的。許錦書摸摸耳垂,暴露在冷空氣中,已經發涼。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那天她是滿載而歸的,前腳才踏進門檻,立刻被女子們豔羨的眼神包裹。她們但凡空閑著的,都蜂擁而上,圍著許琴師喋喋不休,有的用眼睛打量她頭上的新發簪,有的直接伸出手,摸摸她身上的緙絲緞。


    唯獨她自己,並不在意這些東西,隻想著胡人沒和她一起回來,才進長街就被手下叫走了,讓車夫將她送回來而已。去時成雙,歸時獨身,這種滋味屬實不好受,饒是許錦書從小看著親爹娘的恩愛淺薄,故而對夫妻情義沒有多看好,此情此景也難免心頭微酸。


    如今重得了出門的機會,當真是天公作美,準備了一場大雪,讓她可以在路上多耽誤一會兒——無論所求結局如何,至少眼前,自己是高興的、放鬆的,不用阿諛奉承酒肉之徒,不用學鶯鶯燕燕們的諂笑。


    如此想著,許錦書更加不怕繡鞋踩了雪,還覺得很有趣,細碎的腳印很快就會被掩蓋。她來冷香閣的時日不長,已經深覺個中苦悶,著實想不通,那些長年累月身處其中的女子,都要如何排解心頭壓抑。


    她們……可曾見過城郊的花草、陌川沿岸的楊柳可知道長街盡頭有條青石小巷,最裏麵藏著一家鋪麵,能做出陌京最好吃的蟹黃蒸餃和酥皮蝦。


    “水芸,你知道麽除了桂興齋,還有四宜居的點心最好,尤其是蓮蓉紅豆酥,豆沙要捶打兩個時辰,剛出爐的時候不能下口,要等涼一點,咬下去皮兒正好起酥,能甜到心裏。”許琴師主動偏過頭,和丫鬟說話很親人,“他們家的大師傅每天隻做一籠,稍微去晚一點就沒有了。頭一次吃的時候,我不清楚裏頭的講究,差點燙了嘴唇。”


    那是另一頭街上的鋪子,和桂興齋不同路,兩家井水不犯河水地,同樣傳承了近百年,聽說上查幾輩還出過姻親,互通有無。水芸恭敬笑著,道自個兒也曉得,前一年過中秋的時候,夫人還叫她們去買過糕餅嚐鮮。


    “奴婢記得,水芝姐姐買的是杏仁餅。四宜居的師傅是北麵來的,口味做法都和京城的差不多,咱們夫人和小姐出身水鄉,嚐過後說,還是覺著桂興齋的做法更合胃口。”丫鬟微笑道。


    琴師打開了話匣子,一路下山不覺得乏味,還要帶著水芸繞點路,帶一包點心回去。花魁娘子卻還滯留在長生觀,絲毫不見著急離開。


    沈淵臨時起意,本想順路去探望顧錦川,正好請他另擬張方子,以備來年開春倒寒,身上的病又要發作,提前養起來總不會錯。可是不巧,替他掃院子的小道童說,顧醫師一大早就出門了,臨走說去山中采藥,特意和長生觀中人打過招呼,中午不必等他回來用齋飯,等到天晚了,他自會記得歸路。


    天寒地凍地,他要采什麽莫不是將中原京城的玉瑕山當作西北的冰川,還指望……能生出朵雪蓮花魁娘子頗覺得可笑,當著人家的麵未表露,隻在心裏歎了句,顧醫師當真愈發古怪了。


    緋月道:“等會雪大起來,山中必然是不能行走的,顧先生看著天,或許這會兒正在回來。姑娘若著急,咱們不妨在此稍候片刻”


    “沒什麽急的,誰讓他素愛遊曆,從來沒個定性。我是怕錯過了這次,萬一哪天他又興起,誌在四海,還真是不好找見了。”沈淵笑笑,並不在意,“本來也不是專程來尋他,你說得對,等會兒積雪深了,咱們也不好下山。還是早早回去吧,”


    冷香花魁抬眼,打量一圈顧醫師的屋子,牆角還架著小火爐,已然冷了,上頭坐著個黑陶藥罐,描著圈海浪卷紋,不知裏邊裝的是什麽。房間裏無人,顧錦川臨走時熄了炭火,屬於藥汁的苦澀味道仍然濃重,凝滯在空氣中,直向人鼻腔裏鑽。有幾分像小柴胡湯,治風寒咳疾的良方,猜不出是為誰煎煮。


    山路覆雪,滑冷難行,沈淵主仆幾個走出未久,迎麵遠遠地有人正過來。她還覺得奇怪,今兒並非拜神的正日子,又遇上天不好,仍然堅持上山來的,竟不知是有急事兒,還是心意過於虔誠。


    不啻是誰,她都不想耽誤時辰的,罩著兜帽著意深深低下頭,示意丫鬟繞邊走,不和來人正麵相對。不知是否山路本就狹窄,花魁娘子已然擦身而過,對方卻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回頭注目。


    “在下並非洪水猛獸,墨觴姑娘,何至於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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