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忽然這樣說話,引得沈淵重視起來,細細聽她童言童語:“祖父祖母年紀都大了,大伯父和大伯母要照看生意,爹爹……總不在家的,要是娶了新娘子,可以讓爹爹多多在家照看祖父、祖母,我一聽會乖乖聽話,不叫爹爹和新母親煩心。”


    “咱們澧蘭是好孩子,”沈淵心頭一熱,摸摸孩子發頂,頗為愛憐,“那後來呢你可有將看到的都告訴爹爹”


    顧澧蘭用力點點頭,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爹爹說,這樣的娘子娶不得,未免將來雞飛狗跳,家宅不寧,還是就此別過好了。”


    冷美人啞然失笑,暗道顧醫師說話也忒耿直,守著自己閨女也罷了,要是傳到張小姐的耳朵裏,隻怕不是皺皺眉頭、發發牢騷那樣簡單。


    這天不是什麽大日子,又加上地方遠,一行人到朱雀祠時已經晌午,裏頭少有香客。車馬勞頓,澧蘭覺得有點餓了,不好讓孩子餓著,或拿點心湊合,大人們就在附近尋了家酒樓,暫且用頓便飯。


    店裏牆上掛著木牌食單,顧家小姑娘身板不高,胃口卻很好,想吃一味骨香多寶魚,還有蕨菜肉丁混了千張腐皮絲作餡兒的幹蒸燒賣,湯水要了水磨年糕片熬成的紅豆甜羹;顧錦川對吃食沒什麽講究,讓著冷香娘子做主,再添兩樣清口菜蔬小炒、一盤素什錦,末了一碟醋水晶蘿卜酸辣開胃。


    顧醫師把玩著隨身的陰陽魚兒佩,看向女兒的目光俱是疼愛。出門在外,花魁罩著兜帽,澧蘭口口聲聲叫她姐姐,不明就裏的人還以為,這位公子瞧著歲數不大,膝下卻有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爹爹,今年過年,就留在家裏好不好。”小菜最先上桌,澧蘭捧了熱騰騰的白米飯,就著水豆腐燒蓮白大快朵頤,扒了半碗飯,停下筷子,轉頭看著自己父親,眼中滿是希冀。


    顧錦川拿筷的手一滯,抬頭對麵花魁娘子也看著自己,眼神在父女兩個之間流轉。女兒的心思,醫師如何不明白,好在早已經稟明了老母親,那張家三姑娘並非良配,估計換了別的女子也大同小異,還是就此打住,省得父母操心,孩子也跟著不高興。


    “張家小姐心氣高,想必是不情願做人繼母;假使我迎娶其為續弦,為家門計,難免要再添子嗣,到時親疏有別,要澧蘭如何自處”


    那會兒,內室之中無第三人,才從茶樓回來,顧錦川長跪不起,向顧老太太陳情:“澧蘭是我掌上明珠,為生下她,慧娘舍棄了性命,我悔恨追思至今,如何敢辜負她深情厚誼,拿人家女兒的喜樂做賭。”


    兒子的態度堅決,顧老太太也並不是非張家不可,便拖何媒人帶話,相親的事情不了了之。沒了這一出,顧錦川便自在許多,不必想法子再躲開,新年本就應該闔家團圓,澧蘭的小小心願不難實現。


    “好,隻要澧蘭歡喜,爹爹都答應。”


    顧錦川點頭應下,為女兒布菜,大半盤魚和甜羹都進了孩子肚裏,竹編蒸籠捂著半透明麵皮兒的燒麥上桌,滿滿的鮮香餡勾人食指大動,澧蘭卻飽了,隻嚐兩個就不再動筷子。


    雖少了一位母親,此情此景卻也算得歲月靜好,是沈淵遺憾了很多年歲的親情天倫。墨觴夫人也會親手烹飪菜肴湯羹,耐心哄著沈淵吃下,慈母心腸令人動容,可時不時地,沈淵難免會想,若是長在親娘身邊,菀青夫人是否也料理得一手好湯水


    沈涵倒是偶然曾提起,他們的母親生來身份嬌貴,又體弱不得勞累,實在不善烹調,卻會在夫君晚歸時,親手剝新鮮蓮子,努力燒出軟和落胃的銀耳湯作宵夜,也會為著兒女風寒不適,連夜盯著灶火,隻為孩子能吃上火候正好的牛肉豆腐羹。


    離開家的時候年紀小,這些沈淵都不記得了,聽哥哥講起來,除卻動容,更多是求而不得的酸楚。


    拜神仙斷斷不好耽誤,兩個人看著澧蘭喝完了整杯紅果消食茶,顧家的小廝去前頭結過賬,一行人收拾上路,齊齊入了朱雀祠。澧蘭在外頭還嘰嘰喳喳,說回去時候要買風箏,才到了門檻前,一忽兒自覺安靜下來,跟在大人身邊,規規矩矩地邁進大殿,俯身下拜。


    顧家父女不知求的是什麽,醫師麵目端肅,目光沉沉如靄;孩子稚嫩,跟著父親拜得有模有樣,眼神卻清澈似冽泉,看不到任何關乎於欲望,或者苛求的成分。麵對著朱雀神像,沈淵油然生出敬畏,明明隻是一尊金身泥胎,可沒準兒被周遭的陳設加持,寶相慈悲,不怒自威,又有女兒家的情態,如此形容果真是隻應天上有。


    她想求一個所願皆得,卻明白祈願之事,不可太貪,於是退而求其次,隻盼著眼跟前的日子能順遂,墨觴夫人身體康健。


    歸時門外有新客,浩浩蕩蕩帶了一隊仆從,簇擁著當中一位妙齡少女,身著玫瑰紫滾金絲海浪鑲邊百合纏枝紋對襟長襖,袖圈襟口鑲銀鼠風毛,翡翠珠翹頭履丁香鞋麵上厚緞月白孔雀馬麵裙子,身量高挑,姿容文靜,梳著女孩常見的雙垂掛髻,前額墜了一枚殷紅石榴滴珠抹額;一眾人占了半邊道路,卻不見分毫喧鬧,規矩甚嚴。


    顯然是位貴眷,不知從哪一座府門中出來。好在看見得早,顧錦川與冷香娘子心照不宣,領著澧蘭和下人繞路避開。


    “都說雀神娘娘靈驗,許多勳爵人家、皇室子弟紛紛前來祝禱,反而讓百姓們不敢踏足了。”顧醫師搖頭輕笑,“若娘娘有靈,看到人間如此,不知會歡喜還是憂愁。”


    沈淵牽著澧蘭,抬頭看看已經走遠的那富麗少女:“無論勳爵、天家,供上的香火,都比我們的要金貴,神仙受用了自然歡喜;宮中年年祭拜的日子都有定數,一旦離開這些時候,朱雀祠門庭冷落,娘娘自然又該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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