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筠沒有單獨和冷香花魁說過話,兩個人的身份也沒有交集,貿然在街上遇見,彼此還有少許尷尬。初見時,秋筠與失散多年的妹妹見麵,仍然是一身村婦打扮,可想在婆家的處境並不樂觀,這次卻整齊體麵了許多。


    “真巧,盛阿姐,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花魁娘子破天荒主動搭話,緣由無他,人家好好走在街上,被自己叫住,“盛阿姐這會兒進城,為何而來天色不早了,可需要我送你一段”


    “不,不用……”盛秋筠連連擺手,又覺不夠客氣,也向花魁笑了笑,略彎彎腰:“我是個鄉下人,走幾步路不礙事,別弄髒了姑娘的車子。”


    對方說著拒絕,眼神卻閃爍飄忽不定,似有似無地向冷香閣花魁身上瞟,分明就是在表達欲言又止。沈淵與盛秋筠說話不超過五句,可那份對妹妹的疼愛牽念叫冷美人也動容,尤其有盛家母子的嘴臉襯托在前,秋筠的品格更加令人油然生敬。


    風味莊不是尋常食肆,以盛秋筠手中提著個黑漆食盒,做工似乎不太好,邊縫還在向外冒著熱氣,她很努力地用袖口遮蓋,然而隻是杯水車薪。沈淵見她轉身欲走,隨即向丫鬟遞過一個眼神,緋月便追上去,頗為熱絡地拉著盛秋筠的手臂:“盛大姑娘,我家小姐知道,您掛念著秋筱姐姐,平日又不得相見,今兒既然遇上了,那便是有緣分,你若有什麽不放心的、想問一問的,盡管與我們小姐說。”


    緋月從小伺候在墨觴家,一經手便知秋筠這身衣裳看著顏色鮮豔,實則也不過是中下的布料,甚至略略粗糙,好在不是夏日裏,沒有貼身穿著,不至於劃疼了皮肉。


    盛秋筠斜戴著一支釵,樣子普通,成色到是很新,十足十沉甸甸的金貨,打成單隻臥眠鴛鴦。盛家老太太給大女兒找的不是什麽良配,按尋常推算,斷不可能一下子轉變了態度,對媳婦大方起來——事出反常必有妖麽,盛秋筱好歹在冷香閣做小伏低,將沈淵哄得高興,小閣主自然不介意關切她們姐妹幾句,全當禮尚往來。


    “正是,而且我瞧見,阿姐的食盒似乎不太好了,這一路走回去,隻怕飯菜要冷。”盛秋筠還在同緋月推辭,沈淵直接跟上前,主動拉近距離,“風味莊想必備著食盒,我可叫人為阿姐換一隻,回到家中也好交代,再者麽……”


    冷香花魁放低聲音,看著近身無人,與秋筠四目相對道:“秋筱妹妹身在我樓中,阿姐若有心見她一麵,我可以為阿姐安排。秋筱素日與我親近,也常常說著思念。”


    談到姐妹,盛秋筠神色動容,意欲收回的手臂也放鬆下來,由著冷香閣的主仆兩個將自己擁進馬車。青綠厚緞的門簾後頭,車廂裏熏著炭爐,銅絲密編罩籠下銀霜星星點點冒著火光,暖意瞬間撲麵而來。


    風味莊裏都是食客,盛秋筠不好意思停留廳上太久,叫過了菜,一直在門口等著,傍晚的風並不喧囂,時辰久了,仍將手臉吹得冰冷。沈淵將盛秋筠請在中間落座,命緋月倒了杯暖籠裏的熱茶。


    “這是牛乳茶,用水仙做底子,兌上燒熱的牛乳,滴進木樨清露,又加了勺雪片糖,味道偏甜了,我自己喜歡的,不知阿姐喝不喝得慣。”花魁讓了盛秋筠先請,緋月又從隨行的匣子中端出兩碟零嘴,一味甜口的紅梅杏、一味偏鹹鮮的酥脆貓耳朵。


    花魁娘子端茶杯的樣子也好看,垂下眸子小口啜飲,解了在外頭說太多話的口渴。盛秋筠嚐了嚐,滋味果然甘甜,回韻又清潤不至膩口,饒是個女兒家便無法不喜愛。


    小時候盛家父親還在,耕讀傳世,家中尚且算寬裕,秋筠是第一個女兒,過了幾年掌上明珠的日子,知道湯水中加上雪片糖,滋味會大不相同,可什麽木樨清露、牛乳羊乳的,卻不敢想。


    至於後來父親一去世,家中日漸拮據起來,不過是鹹菜清粥度日,一碗米湯中看不見幾粒白米,還都撈給了男丁,秋筠年紀大些,尚且可以捱過去,秋筱餓得皮包骨頭,還不如外麵跑動的小野貓。


    “我冒昧了,敢問這位娘子,我家秋筱在冷香閣中,沒有……沒有給娘子和夫人添麻煩吧”


    盛秋筠稍稍遲疑,挑揀出的字眼很有意思。沈淵雙手捧著青花茶盞,拿蓋子仔細刮去水麵浮沫:“阿姐心疼秋筱,這份手足親情我十分明白,阿姐也不必有所顧慮。冷香閣是什麽地界兒,我無從辯白,令妹身在其中,當初也是她自己點了頭,夫人才安排她接見了客人。盛阿姐請盡管放心,秋筱雖暫時出不去,在樓裏過的日子也不憋屈,沒有挨餓受凍,也沒有人打罵為難。”


    自己打算說得委婉一點,對方卻開門見山,竟是盛秋筱鬧了個不好意思,不由得紅了臉,捏著茶杯的手也無處安放。前次送藥膏進冷香閣,盛秋筠心中就在打鼓,萬一讓那當家作主的夫人誤會了,自己妹妹的處境莫不是要變艱難。


    “阿姐送進來的藥,並沒有用武之地。”花魁娘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說著說著就引到了話上:“我看過了,都不是尋常的成色,想必花費了阿姐不少體己,”美人眸光懇切,主動向盛秋筠靠近,“我知道,阿姐在婆家過得不易,同為女子,你們姐妹的境遇令我同情,我還算命好,生在夫人肚子裏,秋筱那邊尚且可以照顧,還請盛阿姐也珍重自身,才好叫秋筱安心。”


    秋筠嘴唇翕動,聽下來甚有感觸,從小她也讀過書,是非好壞可以分辨得清楚。“實不相瞞,我本還以為,娘子深受墨觴夫人疼愛,脾氣會驕傲一些,不成想卻是如此平易近人。”


    花魁付之一哂,不置可否:“旁人如何評說,哪兒是我能左右的,索性就不去在意。能使得盛阿姐對我改觀,可見人與人之間,還是要相處過,才能見真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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