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花魁房中的大丫鬟套車出門時,聽前頭賬房先生說,昨晚點了盛秋筱的那位淩姓公子徹夜未走,這會兒還宿在樓上雅間中。


    賬房猶記得夏天的時候,這位客人為花魁娘子豪擲千金的事兒,自那之後似乎再也沒見兩人會麵,難得再登一次門,卻換了秋筱姑娘,著實叫人有幾分摸不著頭腦。緋月倒沒什麽反應,“喔”了一聲便趕著上路,州來山莊並不近,來回耽誤不得。


    墨觴夫人同樣早起,譴水芝去灶上吩咐早飯。冷香閣主自是對樓中的動靜了如指掌,除卻飯菜,還有一樣至關緊要的蕪子湯,按規矩本該昨晚就送進去,由媽媽或大丫鬟盯著盛秋筱喝下,偏生淩公子發了話,不許人打擾,直到屋裏的燭光暗下去,也無機會送上湯藥。


    來到冷香閣的都是客,不好隨意怠慢,唯獨這位淩公子,上至大小兩位墨觴閣主,下至她們身邊的丫頭,見了都覺頭痛,他終於不再糾纏花魁,轉而迷戀上別的女子,無疑讓主仆幾個都鬆了口氣。凡留在樓中過夜的客人,廚房都要備著早飯,這日何嫂子忙於伺候兩位主子,恰好先頭小年時候,新雇用的廚娘從後園子撥了回來,便由她為前樓掌勺。


    廚娘姓宋,微微發福,做得一手好湯水,服侍了小閣主幾頓飯後,算是坐穩了在廚房的一席之地。小廝才抱了劈好的柴火進來,宋廚娘剛剛係上圍裙,盛秋筱身邊的小菊匆匆趕到,說姑娘的客人有吩咐,想吃一道醪糟圓子,還指明了要木樨蓮花白。


    “大早上就要飲酒”何嫂子到門口取一把小蔥,回來順路聽見,不由得咂舌:“又是醪糟,又是蓮花白的,我記著,昨天也沒有傳醒酒湯,真不知要醉成什麽樣子了。”


    眾人或搖頭,或習以為常,各自手上的活計不曾停。小菊得了婆子們隱晦的指點,低著腦袋到灶間角落,裝好一盞滾燙的蕪子湯,通紅了臉,端著托盤悶聲一路小跑出去。


    “說起來,如今樓裏頭,花魁雖然嬌貴,可眼瞧著是被忘了,還是盛秋筱姑娘最有手段,一個接一個的客人念著她。”一派忙碌聲中,忽然有個使喚仆婦如是道。


    “那也未必,都是老人兒了,除了當年的明香娘子,你見過還有誰花紅百日的”有年資久些的表示事情不盡然:“手裏有糧,心裏不慌,秋筱娘子再有手段,也不及人家會投胎,就算長年累月無人問津,照樣有大筆的銀子花用,山珍海味流水樣地進補,夫人也不帶眨一下眼的。”


    後者的看法目前顯然還是樓中主流,各人隨意閑侃幾句,話題很快又回到每日的飲食上。冷香閣的飯菜自成規章,口味反反複複無甚太新奇,怕養刁了女子們的胃口,客人若有特別的要求,多半也可以滿足。何嫂子日漸趨於精工花魁娘子一人,近來這位主子又格外羸弱,廚上也少不得要花更多心思。


    宋廚娘似乎更為得心應手,醪糟圓子並不難做,除此之外的菜色卻因沒有指明,需得稍加斟酌,她倒是信手拈來,三下五除二定了玫瑰魚脯、素炸春卷、杏仁豆腐澆上金燦燦的桂花糖,另用香油煎出酥脆的椒鹽麻團,末了添上一份撒著翠綠蔥絲的雲腿麵。


    何嫂子做事老道,忙裏偷閑過來看了一眼,還奇怪宋廚娘為何將麻團舍棄了豆沙棗泥餡兒,反做成鹹食。


    “昨天貴客來時,下酒菜不是隻要了鹹口的嘛,我想他是不喜甜食。”宋廚娘敦厚笑道:“丫頭說的圓子,大約是照顧姑娘的胃口吧。”


    灶上的柴火還沒停歇,避子湯已經送進房裏,藥汁濃黑,味道苦澀刺鼻,掀開蓋子便衝出來,盛秋筱眉頭也不皺,端起來便要一飲而盡。


    “噯……”折扇公子伸手欲攔,反被盛秋筱擋下,朝著門外瞥了瞥——送藥進來的隻有一個小菊,卻不知管事媽媽早就守著,正為防範女子們耍心眼,假意服藥,再冒出個孽障惹出風波。


    小菊端了空碗出來,趙媽媽查看過,也聽著動靜並無異樣,方才放心滿意離開。房中盛秋筱神色如常,隻是被湯藥味道刺激,略有反胃,使得折扇公子麵有歉然:“早知如此,便不勞累姑娘為在下圓這場戲了。”


    秋筱巧笑嫣然:“公子言重,奴婢本就是紅倌人,蕪子湯什麽的,也不差了這一碗。隻是奴婢冒昧,實在想問公子……”盛氏遲疑片刻,“若公子真的屬意花魁姐姐,為何不向她表明心意,反要這般一波三折”


    盛氏正中要害,折扇公子啞然,張口欲言又生生忍住轉了個彎:“秋姑娘是自信過甚,還是對你家姐姐過於信任她那樣的執拗脾氣,你如何敢斷定我屬意她。”


    “看來是奴婢失言了,公子莫見怪。”盛秋筱背過身,垂眸細細整理起自己的衣衫,狀若無意道:“其實公子說得在理,姐姐雖貌美如花,卻因著常年病弱纏身,性子才被煎熬壞了,眼瞧著連夫人也快惱了她,當真可憐——奴婢不過是受些皮肉之苦,姐姐卻被罰親自操持離枝妹妹的身後事,還要日夜抄寫經書,為離枝渡靈,這可如何使得!”


    兩個人背對著,盛秋筱看不見淩公子作何表情,卻也能猜出個十之七八。她如此行事,並非有意與離家哥兒不對付,隻怨心思太玲瓏,詳談不過四五句便深覺來客對花魁娘子確有柔腸,偏繞開對方要了自己,安知不是近鄉情更怯的小兒女心思。


    客人並沒有搭話,盛秋筱便不好繼續,正巧廚房送來早飯,滿滿當當擺了一桌。下人布好碗筷正要告退,半隻腳已踏出門檻,淩公子忽然開口了,板著麵孔問道花魁現下如何。


    “奴婢們無福伺候小姐,隻知道小姐身邊的緋雲姑娘領了早飯,先奴婢們一步過來了。”杏花垂手答道。


    淩公子不置可否,秋筱適時上前兩步,放柔了聲音,語氣中不無擔憂:“姐姐體虛,冬日容易貪睡,今兒卻這樣早,必定是為了受罰憂心,徹夜難眠。奴婢有個不情之請,懇求公子大度,放奴婢去對麵探望一眼,別叫姐姐孤零零一個人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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