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要不是太急著想見桑祈,晏雲之身邊的白時又要負責與桑家軍的聯絡,時常往返兩軍之中,沒有一人能常伴左右隨侍,她是不想跟著大軍一起出發的。甚至想起在出發前,送行的人群中,閆母看著她的那個眼神中的壓迫感,還是會讓她覺得脊背發涼。


    然而麵對閆琰的質問,她除了逃避,讓他繼續誤以為自己是因為當初的事情心有芥蒂,又能有什麽別的好主意呢?


    她知道他的孝順,便也絕不想他在自己和母親之間左右為難,成為影響人家母子感情的罪人。


    所以這份情,還是罷了吧。


    回到洛京之後,與桑祈重逢的激動心情,也確實一度讓她看淡了這些。


    直到王朝複立,戰亂趨於穩定,蘇解語因為“介意夫君與別的女人糾纏不清”而提出和離,又傳出晏雲之要拿著先帝遺旨迎娶桑祈的消息後,閆琰興致勃勃地來找她的那天。


    蓮翩原本正在為桑祈出嫁的時候府上的裝飾做準備,手上裁著幾匹紅綢,怎麽也沒想到,閆琰一進來,往旁邊一坐,就拿了顆葡萄丟到嘴裏,嚼完輕輕鬆鬆道:“話說,等桑二和師兄的婚事落實後,咱們也成親吧。”


    蓮翩當時就瞪大眼睛,驚愕地看著如此輕而易舉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的那個男子。


    閆琰卻一臉若無其事,抬手在她眼前晃晃,挑眉得意道:“怎麽,驚喜過頭,傻啦?”


    說完咧嘴一笑,便露出一排銀光閃閃的白牙。


    “少在這兒胡說八道。”


    她手上一滑便剪壞了綢子,抖得停不下來,幹脆將剪刀往邊上一扔,強忍著內心的震顫,蹙眉嗔道:“誰要嫁你這潑皮浪蕩子,看你那副沒個正經的模樣。”


    說完揚著下巴,佯裝生氣落跑了。


    閆琰看著她氣得炸毛的樣子,一臉不明所以,摸摸頭,想不明白自己這又是做錯了什麽。


    回頭詫異地問自己的部下,得到的結論是人家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他這求娶進行得太隨便。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都得按著順序來,怎麽也得等帶上彩禮,帶上媒人之後再正兒八經地上門跟姑娘說啊。要不像晏雲之和桑祈那樣,兩廂情願,挑個良辰美景互訴衷腸也行。趁著人家剪布呢,邊吃葡萄邊說算怎麽回事,被拒了活該。說著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閆琰深感有理,回家便把這事兒跟父親母親說了。沒想到父親沒說什麽,歎著氣退了出去,母親則明確提出了不同意。


    “為何?”閆琰無語地問,“母親,兒子對蓮翩是一片真心。”


    閆母淡淡啜著茶,平靜道:“我知道,你可以納她為妾。”


    閆琰眉心一蹙,不悅道:“可我想讓她做我的妻子。”


    “那是不可能的。”閆母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別忘了你是什麽身份,她是什麽身份。如今你是大燕的大將軍,統率三軍,怎可娶一個奴婢為妻?別人如何看你,如何還能樹立威信?”


    見母親雖然語氣始終不溫不火,可表情上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閆琰目光一沉,忍不住頂撞了一句:“恕兒直言,我閆琰這個大將軍,是靠自己真刀真槍在沙場上豁出性命打出來的,有沒有威信,槍杆子說了算,而絕不應該與娶了哪個女人為妻相關。娶妻生子是我的私事兒,誰管得著麽?”


    “我管得著。”閆母放下茶盞,斂袖道,“你錯了,娶妻生子不是你自己的事,而是整個閆家的事。你在戰場上可以號令千軍萬馬,可別忘了在這家裏,我和你父親說了算。我意早決,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別給自己添堵為好。”


    說完便不再多言,任閆琰在身後焦急地一聲聲高喊著:“母親!”,緩步走了出去。


    之後任閆琰撒嬌示好或是跪地懇求,都堅持不鬆口。


    在這件事上,有史以來,他第一次頂撞了父母,並與母親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分歧。


    閆琰在屢屢受挫之後,終於被桑祈逼急了,一怒之下幹脆也不試圖說服母親了,直接用行動說話,證明自己非蓮翩不娶的決心。


    拿到率兵出發的詔令的那天,閆母深深地看著他,目光錯綜複雜,既有憤怒,又有失望,滿懷不甘的同時,似乎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兒子長大了,完全可以獨當一麵,再也不需要她了。


    驕傲如她,雖然一時之間失落不已,無法接受這一點,但也絕不會在兒子麵前服軟掉淚,隻冷冷地關上了門。


    臨別之前,母子關係頗僵,閆琰緊握聖旨,重重歎了口氣。將府上的仆役都囑咐一遍,要他們一定照顧好自己的母親,又對妹妹千叮嚀萬囑咐後,要她聽娘親的話,好好代替自己盡孝後,才留戀不舍地出發。


    回望母親的房門的時候,他很想說一句,自己再也不是曾經那個任性傲嬌,沒有能力的小少年了。如今他的羽翼已豐,有自己的追求和抱負,真的不需要她繼續庇護,而應該反過來,由自己保護他才對。


    如今的他,不會再為了所謂的能獲取裨益而選擇去聯姻,去與另一個大家族合力鞏固閆氏的地位。他可以憑借自己的戰功讓閆家揚名天下,絕沒有人敢再輕視。


    而他若娶一個女子,也必是因為真心喜愛,而不是有所圖謀。


    走在行軍的隊伍中,蓮翩還遲遲回不過神來,有點不敢相信,這一切就這麽發生了。閆琰居然執意不顧父母的阻攔,將她帶在了身邊。


    短暫的巨大幸福感來襲,衝昏了頭腦後,又免不了有些憂慮。打從出發以來,就憂心忡忡地很少說話。


    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桑府的“半個小姐”,而是有名有姓的,真正的桑家女了。雖然隻是個胡編的身份,入了族譜,便沒有人再能否認。自然也就不用再以婢女的身份隨行,有了自己的馬車和仆役。


    閆琰以為她一朝翻身做了主人,定然是高興的,未曾想停下來安營紮寨後,興衝衝地來找她,竟然看見她一臉悶悶不樂,不由警覺地後退一步,問道:”誰又招惹你了?“


    蓮翩白了他一眼,沒答話。


    他便自顧自地琢磨著:”莫不是想到要跟你家小姐分別,又傷感了?”


    而後便覺得無語:“可是她還跟著我們的隊伍,到平津之後才會分開的呀……不過,也也許到嶽城,聽說平津的西昭守軍趁著我們打到洛京的功夫,頻頻騷擾嶽城,說不定等我們到那兒,嶽城也要淪陷了。”


    說到這兒,語氣也沉重了許多。


    蓮翩知道他此行沒有了晏雲之的幫助,要擔心的事情更多,心中也不忍他為難,輕歎一聲,便放軟了態度,抬手叫他坐下來,道:“來,我們談談。”


    “哦。”閆琰一頭霧水地聽話坐到了她旁邊。


    隻聽蓮翩輕咳一聲後,鄭重道:“我覺得你因為我跟父母鬧別扭,特別不好。”


    閆琰一怔,繼而失笑:“原來你擔心的是這事兒?”


    蓮翩皺了眉頭,抬手推搡他:“笑什麽,我是很嚴肅的在跟你討論。”


    沒想到被他握住,帶著粗糙薄繭的大掌緊緊攏住她的,認真看著她,道:“我也是很嚴肅地在跟父母表達自己的態度。雖然一時半會兒他們可能覺得難以接受,但相信以後會慢慢想通的。”


    蓮翩依然秀眉緊鎖,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便聽他笑道:“其實這也不關你的事,你有什麽心理負擔?總歸不是你也是別人,不是這件事也是另一件事,我總要自己拿主意,而不是事事都唯他們馬首是瞻的。”


    這一笑,仿佛盛夏午後灼熱的陽光照耀下,開了滿院金黃的花朵,璀璨而明亮。


    他的心和這笑容一樣明澈真誠,晴朗鮮活。


    蓮翩看得一怔,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堅定的溫度,下意識地點點頭。


    年輕的大將軍便露出了帶著一絲狡黠的小虎牙,一探頭,突兀地吻上了她的唇。


    屬於少年的一個吻,生澀得不加任何藻飾,好像先民傳唱的第一首勞作時的歌謠,小夥子不得其法地朝姑娘傻笑的示好。甚至不小心弄疼了她,發出骨骼碰撞的聲響。但也恰恰是這份原始,讓這個吻顯得格外純真。


    蓮翩先是整個人僵住,神經緊繃了半晌,而後終於麵色嫣紅,低下頭去,羞赧萬分地閉上了眼睛,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然而沒一會兒又覺得被他親得紅唇腫脹發疼,蹙眉推了推他。


    閆琰便隨之退回去,目光中仍帶著濃濃熱度與她對視一眼,繼而這熱度便擴散到了臉上,滿麵通紅,尷尬地站了起來,背過身去,支吾道:“那個……我還有事……”


    蓮翩也覺羞得緊,順著他給的台階下,急忙轉過身假裝收拾行李,也若無其事道:“恩,我也是……”


    “嗯,那我走了,你歇著吧。”閆琰覺得自己的耳朵都燙得不行了,趕著落跑,邊說邊捂著耳朵走。結果一不小心撞到了地上的一個木箱,悶哼一聲躲開後,頭又撞到了一旁的支架,哎呦一聲,揉著腦袋落魄地走了出去。堂堂一個大將軍,跟落荒而逃似的亂沒形象。


    蓮翩捏著手裏正在折疊的外衫,無語地暗暗扶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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