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堂裏燭火搖曳,門外隻有和潤守著,其他人都被德陽帝遣走。


    “皇上,”韓瓊那張皺皺巴巴的臉被燈火映得陰鬱無比,下眼袋垂在臉上,聲音沙啞尖銳像隻被扼住喉嚨的鴨子,偏偏德陽帝盤腿坐在軟墊上,一臉膜拜神靈的虔誠,“請國師開始吧。”


    韓瓊微微頷首,一甩拂塵,星星點點的雪花狀塵土從德陽帝的頭頂散落。


    德陽帝輕車熟路的閉上眼睛,腿上放著一把通體漆黑無比的小刀,等到拂塵撤去之時才緩緩睜開眼。


    耳邊突然響起詭異的弦樂,整個明德堂似是漂浮在雲端,龍床龍椅都若隱若現,虛幻不實卻令人心生向往。


    韓瓊立於德陽帝身前,周身竟是散發著金光,衣擺無風而動,一副仙風道骨。


    “請皇上放鬆神識,心中默念要懺悔之事,”


    德陽帝聽話的閉上眼睛。韓瓊繼續道,“想想當年殺死前東宮太子——你的哥哥時是什麽樣的場麵。”


    “他是如何血濺當場?眼神是何等痛苦?”


    南門前,當年的東宮太子趴在地上,衣衫淩亂,嘔出一口血,眼眶紅的快要滴出血來,惡狠狠的瞪著當年的二皇子。


    德陽帝眉頭微蹙,臉上有些醉酒般的紅。


    “他的眼中有恨嗎?”


    “有,”德陽帝額頭現出汗珠,那眼神實在是太駭人。


    “你害不害怕,”韓瓊看他已經完全進入到了境界,連皇上都不叫,直接說你,“你怕不怕他報複你?”


    “害怕,我害怕,”德陽帝眼珠在眼皮之下快速轉動,聲音微微發顫,“我害怕他變成厲鬼...”


    韓瓊滿意的點點頭,聲音逐漸變得狠厲,“拿起刀,殺了他,讓他的靈魂永墮地獄,萬劫不複!”


    “殺了他,別找我...”德陽帝手腕顫栗,顫顫巍巍拿起腿上通體漆黑的小刀,猛地向著虛無的前方猛刺——


    曾經的太子渾身抽搐,一把利刃從後背刺入,貫穿而出。鮮血緩緩流淌在地上,德陽帝都能感覺那血的溫度,灼熱非常,燙的嚇人,像是煮沸了的水,還冒著熱氣。


    熱氣中一個黑影從地上緩緩爬起,臉色蒼白嘴唇幹裂,眼眶內沒有瞳仁,空洞無比。


    “我是你哥哥...你忘了嗎?”


    德陽帝驚恐萬分,發不出聲音,自己似乎一瞬間變得渺小無比。隻能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手上的漆黑小刀上。


    “別過來別過來...”德陽帝揮舞著小刀,刀刃在熱氣中也閃著幽幽寒光,每揮舞一下,那黑影就往後退一步,索命的聲音也就漸遠。


    韓瓊看著軟墊上的德陽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不斷揮舞,渾身抽搐般的扭動,繼續催促道,“快一點,再快一點,不想死你就隻能殺了他,快,快!”


    德陽帝揮舞的頻率越來越高,撰著小刀的手上已經現出了青筋,那黑影也隨之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了視線中。


    當啷一聲,小刀掉在地上,德陽帝一個激靈,如夢初醒般的喘著粗氣,睜著雙眼半天才找到焦點,龍床龍椅一切事物還如之前那樣,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擺在原來位置,那弦樂也像從來沒出現過一下消失不見。


    隻是身體卻依舊如漂浮在雲端,輕鬆非常,腦中帶著些恍惚的刺激。


    “皇上,”韓瓊又恢複那副畢恭畢敬的神態,“感覺如何?”


    “好,好啊,”德陽帝回過神,一邊擦汗一邊點頭,“通身舒爽,賞。”


    “多謝皇上,”韓瓊似乎已經習慣了,沒有絲毫的欣喜。


    德陽帝閉上眼睛又深深吐出一口氣,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來,還在剛才的餘韻中享受。


    韓瓊撇了一眼,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皇上,那臣先告退。”


    “去吧,”德陽帝保持姿勢不動,韓瓊撿起地上的小刀揣進袖裏,躬身退出了明德堂。


    東宮。


    “三皇子,您來了,”和滿一臉堆笑的出門來迎,許文睿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和滿出去。


    許文睿平易近人,對待太監宮女們也不呼來喝去,本來東宮來訪是必須要有人看著的,可奴才們對他都頗有好感。三皇子又與太子又兄弟情深,有很多話要說。


    奴才們很樂意給許文睿行個方便。


    “那老奴先退下。”和滿與和潤都是宮裏的老太監,本來都是皇上身邊的人,但因為太子常年臥病在床,和滿就被調來東宮照顧太子。


    “好,”許文睿點點頭,等屋裏隻剩下他和太子二人,才緩緩走向桌邊,拿起桌子上一碗涼透的中藥喝了一口。


    “嘖,真難喝,這麽苦的東西,還好我不用喝。”


    許文睿皺眉把那一口中藥咽下去,又連喝好幾杯茶水才壓下嗓子眼裏那股苦味。


    “你每天喝得下去嗎?”


    金黃色床帳下平躺著一個人,沒有說話。


    “我今天見著那什麽將軍了,”許文睿不屑的冷哼,“一個愚蠢無腦,一個殘廢。”


    “尤其是那個小的,涉世未深,可笑的穩重都隻流於表麵。”


    許文睿自顧自的說,說著說著竟然笑了起來,“憑什麽,憑什麽他秦肆能過的那麽好?”


    “什麽?你問我他哪裏過得好?”許文睿臉上先是有些疑惑,隨即又點點頭,像是真的在和誰說話一樣,“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因為他看起來比較健壯,像馬場裏跑的那些駿馬一樣。”


    “不過我才不羨慕,我是皇子,”


    許文睿頓了一下,突然騰地站起來,雙目圓睜,臉上現出驚恐之色,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裏來回竄,“我是皇子,我是皇子,我是許文陵,我是許文陵....”


    “那你是誰?”許文睿指著床帳後的人,鬢角滲出了冷汗,嘴角痙攣般的抽搐,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癲狂,“你是誰?你是誰?”


    床帳後的人如屍體一樣毫無反應。


    “說話,說...”許文睿兩步走到床前泄憤一樣掀開簾帳。不要命的搖晃平躺的男子。


    那男子發絲枯草一樣披在肩上,隻著裏衣,麵色灰白兩頰消瘦,如果不是胸膛還在幾不可見的起伏,看起來和死人沒什麽區別。


    “算了,我說話就等於你說話了,”惡意不斷從每個動作裏流瀉,許文睿不再咆哮,嘴角噙著詭異的笑,眼珠裏還帶著噬人的精光,“躺著累嗎?”


    燭火跳動幾下,門外的太監們早都在和滿的授意下離得老遠,屋裏隻有粗喘的呼吸聲。


    “你看你這手,都成皮包骨了,”許文睿伸手拿起水盆邊掛的的帕子,像擦拭一件貴重古董一樣擦拭那皮黃骨凸的手,動作堪稱溫柔,“你貴為太子,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拜誰所賜?”


    “嗯?還記得嗎?拜誰所賜?”


    男子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許文睿把帕子隨意的甩回盆裏,幾滴水濺在他的側臉上渾然不覺,“我忘了,你已經不能說話了,可是這個你可不能忘記。”


    許文睿似乎有些痛苦又有些開心,用手捂著臉不知道是哭是笑,肩膀上下聳動,嗓子裏發出咯咯的聲音。


    半晌他抹了把臉,慢慢湊近男子的耳邊,輕聲道,“他就是...”


    “三皇子,國師來訪,”門外和滿的聲音響起,許文睿堪堪收住了話,清了清嗓子,“請他進來吧。”


    從他的聲音裏根本察覺不出一絲異樣,和滿應了聲便伸手開門,韓瓊剛從德陽帝哪裏出來就直奔東宮。


    “三皇子,您在,”


    “國師,”許文睿微微一笑,臉上所有的癲狂惡意一掃而空,韓瓊也恭敬回禮,和滿福身退出帶上了門。


    瞬間許文睿和韓瓊兩人都如變臉一般,似乎剛才的和善隻是錯覺。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韓瓊用不屑的語氣說,“不放心嗎?”


    “是,”許文睿也不生氣,麵無表情的坐在床邊,“剛從他那回來?”


    “沒辦法,你和你父親,都一樣需要我。”


    “惡心,”許文睿嗤了一聲,“別拿我和他比。”


    韓瓊充耳不聞,甩著拂塵走到他麵前,撇了一眼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男子,“若是有魂兒的話,也是豐神俊朗。”


    “說這些都沒用,”許文睿也端詳著男子,“他現在已經沒有了。”


    “自己來,”韓瓊從袖子裏掏出那把漆黑小刀扔給許文睿,後者一把接住。


    “我什麽時候麻煩過你?”許文睿拿在手裏顛了兩下,“一想到這裏有他的怨氣,我就惡心。”


    說罷,右手握著刀柄,左手伸到男子的臉部上方,毫不猶豫的用小刀劃出一道血痕,鮮血滴下,潤濕了男子那蒼白發幹的嘴唇,


    不一會,男子的臉上似乎多了點血色,呼吸聲也逐漸清晰,隻是周身依然散發著沉沉的死氣。許文睿收回手腕,上麵一道血痕隱隱有黑氣繚繞,黑氣散去時,疤痕也愈合如初。他像是沒有痛覺,從頭到尾眉頭都不皺一下。


    “不怕疼,”韓瓊接過小刀,刀刃上帶著的幾滴鮮血似乎被刀吸收,化為無形。


    許文睿冷笑一聲,“從小到大,我最不怕的就是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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