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造化,妙不可言;善惡有報,福禍自招。


    小鎮不大,彈丸之地,卻引來三大王朝,儒、釋、道三教,諸子百家的大人物們,紛紛來此落子布局。


    姚家和李家兩大族長居住之所,因為大門朝向完全相反,所以看似隔得很遠,其實就隔了條巷子。


    千百年來,世人隻是知道姚、李兩家雖是近鄰,但僅限於日常往來,仿佛從來沒有深交。


    千百年來,世人根本不知道位於巷子地下還有條連接兩大家族的秘道,更別說密道怎麽打開。


    千百年來,世人幾乎不知道姚、李兩大家族族長繼任前,都會發一個毒誓,要永遠保護手中那個秘密。


    按照家訓,這個秘密家族中可以也是必須有三人知道。


    李家,李讚、李長吉和李去病。


    姚家,姚仲山、姚文中和姚文華。


    天上龍抬頭,地下抬龍頭。


    隔在秘密通道中間的那道雕刻著九個龍頭的石牆緩緩打開,六人在通道的石門處相遇。


    當然,這並不是一場不期而遇。


    姚、李兩家族長目光交匯在一起,在燭光映照下,顯得有些無奈。


    突然,李讚哈哈一笑,說道:“老姚,不要把氣氛搞得這麽凝重,咱倆好久都沒有下棋了,不如來對弈一局。”


    每逢大事有靜氣。


    兩個老頭其實從被定為家族繼承人後,就各自憋住一口氣,想要超過對方。爭了很多年,誰也不服誰。


    但在這一點上,姚仲山不得不服氣,輸得心服口服。


    靖康國難,大金王朝以全部姚家鎮人的性命要挾他去出仕,擔任青州知府。這老頭沒有像有些讀書人一樣心生糾結,尋死上吊,而是坦然任之。


    十二年前,大金王朝文武百官議事,討論如何處置大嵩王朝徽、欽兩帝和數千皇族。眾人皆言可殺,這老頭舌戰群臣,力陳優而待之三大理由,既被大金高宗皇帝引為“國家之棟梁”,又保全了大嵩王族的血脈。


    三年前,大金王朝新任皇帝陛下完顏亶南下侵犯大嵩王朝,老頭力勸不從,憤然辭官,然後說了句“願陛下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完顏亶非但沒有為難老頭,而且在吃了敗仗,被迫與一位老儒生約定十年之內不再入侵大嵩王朝的誓言後,還歡天喜地派人送來了一幅匾額,上麵禦筆親書“社稷之良臣”。


    說著,一行人來到了一間密室。


    兩位老人對坐,開始對弈。


    自堯作圍綦以來三千餘年,圍棋對弈已經逐漸成為南瞻部洲士子們的一大雅好,而且排在“六藝”之首。


    圍棋對弈,已經從最開始十一道、十三道,到大漢王朝時期演化為十五道、十七道,後來到大唐王朝時期已經演化為現在的十九道。


    不過此時的南瞻部洲,在圍棋對弈方麵卻有較大差異,大嵩王朝普遍流行十九道,但是大金王朝、大夏王朝還在流行十五道甚至十三道。


    這也是為什麽大嵩王朝的士子一直以來都看不上大金王朝和大夏王朝的原因。


    大嵩王朝士子常說大金王朝的士子“棋如人未化,遲生三千年。”


    大金王朝的士子則說大嵩王朝士子“常愛博弈,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姚仲山執黑子先,直接下出被後世譽為“天下奇譜”的《錢塘觀潮譜》的開局,小尖。


    三十年前,八月十五,大嵩王朝大國手劉仲甫在錢塘江邊,打出“奉饒棋先,讓天半子”的旗幡。江南棋壇推選出一位享譽大嵩王朝的大國手與劉仲甫對弈,雙方約定,棋開一局。


    棋行百餘步,觀棋者皆以為劉仲甫局勢不妙,劉仲甫卻說:“我有一要著,二十手後方才用上,可勝十道餘子。”


    眾人不信,棋局繼續進行,下到二十餘手後,果然遇著此子,頓時局勢大變,最後劉仲甫勝十三子。


    這錢塘觀潮局,出神入化,景象萬千,關鍵之處,殺法精妙,令人驚心動魄。對弈兩人更是“落子乃有仙氣,此中無複塵機,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


    那位詞傾整個南瞻部洲的東坡先生讚這錢塘觀潮局為“有棋風,萬裏送潮來,無情送潮去”,是大嵩王朝士子和遺老的梅子酒,心頭好。


    姚仲山說道:“萬事開頭難。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怎能容得一絲緩慢,所以開局就要搶先手。”


    李讚不為所動,守正持中,笑道:“先手怎麽下都沒有關係。何況對手已經先出招,隻能見招拆招。”


    姚仲山沉浸棋局其中,渾然忘我。


    李讚卻開始東扯西扯,漫不經心。


    “老姚,你對‘術’的了解還是很多的,不過你對‘勢’的認識就隻能算不錯,至於對‘道’的感悟,恐怕連湊合都有點高估了吧。”


    “當下局勢,還沒有棋至中盤,首先是不要著急,先以不變應萬變。要學習那會屠大龍的棋手,有耐心,有決心,有計謀,用妖刀大斜,使用屠龍術。”


    “然後是一定留好用好‘神仙手’,更要借助棋盤之外的勢力,擾亂對敵之人的心神心智,甚至說讓對手喪失下棋的能力等等。”


    “最後才是官子局,要有能力做好收官,打掃戰場,不過至於說官子無敵,那隻是貽笑於大方之家罷了。”


    “對弈與對敵是一樣的,要布大局,留妙手。”


    姚仲山一直沉默不言,說話太多有什麽用?就能漲棋力,就真的能下得贏棋。


    不過,棋局剛剛進入中盤,李讚就已經要收拾棋盒了。


    姚仲山抬起頭,說道:“老李,你這是做什麽?”


    李讚愣了愣,說道:“嗯?你沒看出來你已經輸了?我剛才留了一記神仙手,十餘手後會用到,你最多五十手就會輸掉。”


    姚仲山沒有理會李讚,然後說道:“你嚇我,繼續下。”


    李讚抬了抬手,以示投降,然後說道:“那就繼續。”


    姚仲山眉頭微皺,繼續落子。


    李讚心想:這個老姚,這驢脾氣真是幾十年都不改,不見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啊。


    然後李讚繼續說道:“其實不管是開局、中盤還是官子,都談不上好壞優劣。雲深不知處,如今棋手爭這爭那,說到底還是對棋局的看法,還不夠深,還不夠廣。”


    姚仲山心一緊,停頓許久,默默凝視著其實並不複雜的棋局。


    李讚又說道:“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


    行至十手,李讚指著一顆棋,說道“這就是我剛才說的‘神仙手’了。”


    行至三十餘手,姚仲山心情沉重,將兩顆棋子放在棋盤右下角,投子認輸。


    姚仲山知道,除了那幾計“神仙手”之外,李讚沒有力大無窮的殺招,隻是隨機應變,見招拆招,幹幹淨淨,輕輕鬆鬆陪著他下了半盤棋。


    小鎮的那一局大棋,這老家夥也會如此下?


    姚仲山剛要問幾句,李讚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似的,製止了他的說話,然後說道:“世人對劉仲甫先生評價極高,說他下棋有三點高遠之處,一是善謀全局,從不盤角曲四,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二是氣定神閑,於絕境處留妙手致長遠而爭勝;三是法無定勢,慣於應對,見招拆招。”


    李讚歎了口氣,然後說道:“老姚,其實我們的那位子厚先生,棋術才是‘近道’,我們還在棋局內,子厚先生早已在棋局外了。”


    時下這一整盤棋,牽涉到那麽多複雜勢力,真正下棋者是誰?


    答案呼之欲出。


    姚仲山說道“子厚先生心懷天下蒼生,光風霽月,讓我等如沐春風。”


    李讚看了看姚仲山,心中有些歎息:看來這位老兄,是真沒有看出子厚先生留下的那一記“神仙手”。


    下棋,雖落子無悔。


    人生,卻覆水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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