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此處待了多久,等到零姹羽腦中的那股後勁過去之後,她便將墜落深海之前的事情全都記起來了。


    記起了自己是如何被人追殺,如何墜入這深海之中,又如何變成如今的這副模樣的。


    由於是她現在還是個鬼魂,心痛之事自然是感受不到的,所以現在細細的回想起來隻會更加的冷靜。


    零姹羽在清晨的時候離開了彩色泡泡一小會,魂魄飄飄悠悠的在這深海裏晃蕩。她看見許多五彩斑斕的魚穿過她的身體,看見了那條被睢橪稱作長魚的靈魚朝她吐了一個巨大的泡泡,將她包裹起來,向上拋去。低頭往下看,便是深海裏綺麗的建築。珊瑚林裏閃著微微泛紅的光,溫柔而美麗,那是靈邑國從來都沒有的東西。


    她又看見這些海水中閃著如繁星似的東西,像是仰殊曾經和她說過的螢火蟲,它們都是特殊且美好的,也都是零姹羽從未見過的。


    泡泡被一條魚穿破,她便迅速的下落,感受到了海水穿膛而過的感覺,像是將靈魂都重新洗滌了一遍。


    零姹羽最後立在了“攬星樓”上,正抬起頭癡癡的望著海裏的天空時,隻聽睢橪呼喚著她。


    “小羽,你怎麽不和我們說一聲就來了此處?”睢橪白煙色的衣裳輕輕搖曳,望著零姹羽的眼睛多了些許無奈。


    零姹羽向她笑了笑朝她飄去:“橪姐姐。”


    睢橪見她下來了,慌忙將那彩色泡泡變了出來,朝她一彈,便將零姹羽收入了這泡泡之中。那泡泡漂浮在睢橪的身旁,跟隨著她去了那日的掛滿了紗幔的屋子。


    還未踏入房門,睢橪便清晰的聞到了一絲奇異的香氣,似花香又似酒香,不,似乎還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混在了裏麵,聞著感覺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像被用了一壇寒水澆在了身上。


    怕不是那司霧又在調和著什麽奇特作用的香。睢橪這樣想著,便推開了門。


    果然,司霧正一手拿著書籍一手拿著木質的鑷子將一些奇異的花花草草放入了香爐之中,煙霧繚繞之中,似如天上仙子。


    “來啦乖乖?”司霧抬起頭就看見了睢橪,臉上立刻浮現了笑容。


    “你又在調什麽香?”睢橪問他。


    低頭將幹枯的花瓣夾起來放入香爐中的司霧動作十分優雅,他不開口時也是玉樹臨風的,睢橪想。


    “乖乖你看,那位帝姬的肉身已經長出來了,”司霧扭過頭看著一旁的軀體,“我要調一副香在給她畫皮的時候燃著,避免在畫皮時出了什麽差錯。”


    零姹羽的軀體上長著一棵枯樹,那是肉身已經生長出來了的模樣,隻是還未有形。待將那皮畫好,魂魄放入枯樹之中,白骨生花,一副完美的軀體便生出來了,再等那零姹羽的魂魄與軀體融為一體,她便又是個活生生的人了。


    “勞煩二位了……”零姹羽的聲音幽幽的從那彩色泡泡裏傳了出來。


    “無事,原本你的軀體不需要重新塑造,怪那該死的長魚,竟然將你的肉身給化了,如今幫你重新造一副軀體,也是應當的。”司霧將最後一棵珊瑚枝放入香爐後,便起身走到屋內找了一張上好的“布料”,顏色與人的皮膚相同。


    那“布料”與懸掛著的那些紗幔不同,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一看便是不菲。


    睢橪也是震驚了許久,那張“皮”可是司霧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從他山處得來的。從前當做珍寶一般寶貴了許多年,藏在那寶盒之中,睢橪也隻見過一次,如今他竟然舍得將它拿出來給零姹羽畫皮。


    “司霧,這屋內上好的‘布料’也有許多,為何你要將它拿出來?”睢橪擔心司霧是因為他之前說的那番話才忍痛將這布料拿出來的。


    “乖乖,你不是說了嗎,這帝姬若是活了可是能夠給現在的靈邑國一絲的希望,雖然靈邑國同我也沒什麽關係,但是那鄙亦的事我也知道不少,此人不是什麽好人,為了救蒼生於水火之中,我當然要拿上好的布料來給帝姬畫皮了。而且乖乖你也說了,你同這帝姬的父母曾經交好過。”


    司霧白淨的臉上露出了梨渦,抬起手拿起筆,另一隻手輕輕一揮,漂浮在睢橪身旁的泡泡便向那棵白骨上的枯樹飛去,在觸碰到枯枝的那一刹那,彩色泡泡驟然炸裂,零姹羽的魂魄被吸入那枯樹之中。


    霎時枯樹新綠,開枝散葉,白骨生花,散發著奇異的香氣,濃鬱而淩冽,隻一刹那,那向死而生的枯樹又開始落葉,枯萎,殘敗,變回了最初的那顆種子,最後如煙消散遍布白骨。


    那白煙纏纏繞繞,將白骨包裹起來,再沒多久,一副軀體便已然生成,隻是還未有五官。


    屋內的紗幔忽然抖動,那些畫上的女子嘰嘰喳喳,更有甚者想要從畫中飄出想要一觀那副軀體。


    她們在此處百年,隻見過司霧畫人,知道司霧會畫皮,活死人肉白骨,卻從未真正見過他做這些事情。如今可是第一次,她們自然覺得新奇。


    “好了,都小聲些,別打擾到了司霧。”睢橪揮袖,那些畫上的女子便停止躁動了,一個個似乎都睡了過去。


    屋內瞬間安靜了不少,司霧便在那布料上落了筆。


    筆尖不緩不急,一起一落,司霧也似乎在屏息凝視,望著自己筆尖所觸及到的地方,似乎都栩栩如生,即將複蘇起來。


    “我前些日子特地翻看了一些書籍,怎麽著也想象不出一個遭受到如此慘痛經曆的帝姬到底會長什麽模樣。”司霧一手扶著袖口,一手抬起毛筆來去蘸墨,畫到了眼睛。


    睢橪瞧著司霧的話,喃喃的道:“魂魄或許能看清一些模樣,可她死前肉身都沒了,魂魄的模樣也看不大清了。”


    那是一雙秋水明眸。


    再是鼻子,耳朵,嘴巴……


    畫上的女子乍一看溫柔似水,細看便又有著高傲清冷,司霧畫完,將那毛筆撂下,起身將畫拿煙烘幹,又抬起來給睢橪瞧。


    “這張皮倒是不錯,適合小羽。”睢橪讚歎道。


    司霧也點了點頭:“是不錯,隻是也已經麵目全非了,這張臉和她從前的臉壓根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這樣也好,日後離了深海,也不用東躲西藏。”睢橪說道。


    雖然零姹羽是墜入深海且被眾多人瞧著被一隻大魚吞了的,但以鄙亦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輕易的就放棄尋找帝姬,這會估計滿國都貼滿了零姹羽的通緝。待零姹羽身體養好,離開深海後,一副不同的樣貌自然也會給她帶來許多的便徑。


    司霧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畫向那軀體一拋,頃刻間那軀體的麵上便生出了與畫上一模一樣的五官。


    畫與肉身融合,相互適應,最終與常人無異。


    此時的零姹羽在受到這些靈力的衝擊之後,早就昏迷了過去,不,應該算是沉睡了。


    她的魂魄與肉身融合還需要一段時間,短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兩年。不僅要看她的魂魄願不願意接受一副新的身體,還要看她有沒有生的意念了。


    “好啦乖乖,將她放入這泡泡裏一段時間,待她醒了就好了。”司霧道。


    睢橪望著零姹羽的麵孔眼中恍然失神,不說司霧給她畫的這張皮有多麽美,但是這具身體活過來之後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就讓人覺得有些震驚。


    她越看越奇怪,司霧似乎也察覺到了,見睢橪一步步的靠近那軀體,他著實覺得有些不妙,此時靠近那軀體恐怕會影響零姹羽的魂魄與軀體相融。於是他迅速的拉住了睢橪的手,叫住了她。


    睢橪這才回過神來,微微一笑:“司霧,你有沒有覺得小羽的軀體有些奇怪?”


    司霧笑了笑,低聲說著:“早就感覺到了,她的骨骼裏似乎藏著什麽東西,被封存起來的靈術?”


    可是為什麽要將她的靈術封存起來?如果零姹羽的靈術並沒有被封存起來,那麽或許在白紀兵追殺她的時候她可以順利逃走活命,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不如——”睢橪對著零姹羽的頭頂一指,再將指尖的那點光芒朝著半空中一放,便依稀可見一些畫麵。


    畫麵逐漸清晰,那便是零姹羽的記憶了。從剛誕生下來那一刻,記憶自然形成,隻是那些記憶,新生兒自然而然都忘卻了。真正記得的那些都是從懂事了開始。


    .


    靈邑國百年前的一個天寒地凍的一日,鵝毛大雪紛飛,將深海凍了一層薄冰。


    彼時是小帝姬的誕生之日,靈邑國上下舉國歡慶。到這裏睢橪似乎有些印象,她當年在小帝姬誕生之後沒多久她才離開的靈邑國。


    記憶斷斷續續,睢橪也無心觀看,隨手一翻,大致一閱,唯一一塵不變的便是白雪覆蓋的城。


    零姹羽出生至一百零五歲時日子過的還算不錯,可一百零五歲之後一直到墜海之前都是被囚禁在離清殿的。


    都是因為那花樹,睢橪歎了口氣,微微搖著頭。想到自己初來靈邑國時,曾不識好歹的嘲笑靈邑國某位人士的占卜,認為那是無稽之談。可後來愈來愈多事情不斷的再刷新她的認知,這裏的很多事情都無法用那個世界的道理來解釋。


    逐漸,她被這個世界的一切打磨的小心翼翼,打磨的處事圓滑,將曾經腦中的那份記憶埋藏在了心底,不再同人說起。


    她不知道來到這裏是該後悔還是該慶幸,如果再重新選擇一次,她不會再坐上那輛火車。


    就像零姹羽一樣,在靈魂與軀體融合之時,她又會做出什麽選擇呢?


    繼續活下去,但卻要永永遠遠的記住亡國之痛,往後餘生,一日不報仇,一日不寧心。又或者沒有活著的念頭,做個亡魂,等那香氣中靈術散去,便灰飛煙滅,什麽都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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