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後來兩個人在一起之後,顧玉珩也不是會打直球的人。


    打直球的通常都是黎念傾,而顧玉珩大多時候,都是被動的那一個。


    少數的時候可能靈光乍現,能反客為主一回。


    黎念傾思考過一段時間,明明兩家的家庭氛圍差不多,怎麽他們兩個人的性格就差得像南極和北極。


    想到後來發現可能是後期生長的環境不同。


    黎念傾是跳著舞長大的,有漂亮的小裙子,歡樂的小夥伴。尤其是大家一起出去演出的時候,小小的孩子還沒什麽競爭心理,誰跳群舞,誰跳主演,也沒那麽重要。隻知道換上各式各樣的表演服,往舞台上一站,聚光燈一打,自己就是自己心中的主角。


    跳完了大汗淋漓地下來,逢人人就要誇上一句:這小姑娘跳得真好,以後肯定是個舞蹈家。


    顧玉珩是在天文館和博物館裏泡大的,見得最多的是變幻莫測的星空,歲月蠶食下零星的海洋古生物的遺骸。沒有歡聲笑語,有的是館內終年不變的寂靜,和永遠通明的白熾燈。


    展館裏的展覽說明沉默且有力地佇立在那些展覽物前,上麵寥寥幾筆,難以還原它們生前的一切。他在這以億年記的時空單位裏,雖然隻是處在小小的一處博物館,卻無數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後來去學了醫學,天賦異稟,頭腦過人。或許有少年誌得意滿的時候,忘記了在博物館裏的感受,可是每天麵對死亡,也很難輕鬆得起來。


    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


    他們同樣出身於一個恩愛美滿的家庭。


    顧玉珩的母親在嫁給顧謙之前,也是一位書香門第的大小姐。


    知書達理,秀外慧中。


    在十六歲的時候,就留洋學習,到了二十歲,放棄了國外的高薪聘請,回了國。


    二十歲,正是年華正好的時候,褪去了情竇初開的年紀的青澀,也還沒有被世俗改變了對愛情的向往。


    顧夫人就在這個時候遇到了顧謙。


    小夥子是個很有誌向的青年,顧家老爺子白手起家,而他就勵誌把這份事業發揚光大。


    在那個時候,商業是很受打壓的,更多崇尚的是文人風骨。


    所以雖然顧夫人的家庭條件從物質上來說,並沒有顧家那麽優渥,但顧夫人嫁過來,仍然屬於是下嫁。


    顧謙八抬大轎把人娶進門,從此一心一意,眼裏隻有顧夫人一個。


    顧夫人很有商業頭腦,在國外,除了本身學的文學專業之外,也常常去聽商學院教授的課程。


    這些知識,在回國嫁給顧謙之後運用到了極致。


    他們很有默契,以至於很多話,其實在他們看來是沒有必要說的。


    愛從不應宣之於口,而應當落實於行。


    隻要行動到位了,隻要你是真的為她好,隻要你問心無愧。


    這就是顧謙教給顧玉珩的。


    顧玉珩耳濡目染,學到了精髓。


    加上“哥哥”這個身份在作祟。


    致使他在情感上細膩又驕傲。


    比如有的時候,在外麵的草坪上玩到太晚,顧小棠精力旺盛,還在嘰嘰喳喳的時候,黎念傾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


    她就找個角落,準備眯一會,等過一會再醒來接著玩。


    很多時候都是醒不過來的,睡眠特別好的小黎念傾,一覺睡到大天亮。


    睡醒發現自己在小屋裏的床上躺著,頭上為了漂亮別著的發卡被人摘下來,整整齊齊地並排放在床頭櫃上,如果是毛絨的,上麵的毛都是捋順了放在那的。


    最開始的幾次她跑去問其他人,其他人都說是顧玉珩把她抱回來處理的。


    她就跑去問顧玉珩,顧玉珩表示這個問題太無聊了,不想回答她。


    直到有一次,她白天偷喝了一口顧玉珩的黑咖啡,苦的睡不著,玩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但也沒有睡得很深。


    她感覺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將她抱起,送回房間裏。


    然後小心地幫她摘掉那天別在腦後的,立體的,有點硌腦袋的兔子發卡。


    少年的聲音彼時已見低醇,緩慢又輕柔,像雪天古堡裏的圍爐夜話。


    “小孩子。”


    黎念傾當時就不幹了,很想跟他理論——你也就比我大了四歲,怎麽就說我是小孩子?


    她揪住顧玉珩的便衣衣擺,跟湧上來的瞌睡蟲打了幾個回合,還是沒打過,又沉沉睡去。


    醒來之後她噠噠噠地一路小跑,到了書房。


    顧玉珩還是那張/萬年不變的沒什麽表情的臉,一邊在書架上找著資料,背對著她,冷漠地否定了黎念傾的問話——


    我怎麽可能抱你回去呢?


    你說昨晚那件衣服?哦,已經讓人拿去洗掉了。


    發卡?什麽發卡?


    別扭的把黎念傾氣得轉身就跑。


    又比如她參加比賽,從少兒組換到青年組,拿到了青年組的第一座獎杯時,她把獎杯拍下來,發了一條動態——


    ‘新的旅程,值得一杯奶茶慶祝一下。以後也要繼續努力呀。’


    所有人可見。


    發完她就忘了。


    畢竟她從小到大拿到的獎杯不計其數,專門買了一個書架用來放她之前拿過的獎。那次的比賽贏得甚至沒有什麽懸念。


    但是到了傍晚,顧玉珩回家的時候,手裏拿著一杯奶茶。


    還是熱的,裏麵放了好多珍珠和芋圓。


    顧玉珩把奶茶遞給她,除了一個“給”字,什麽也沒多說。


    黎念傾驚呆了。


    因為按照常理來說,這種東西在顧玉珩眼裏屬於不健康的食品,非特殊情況下是不給喝的。


    那天獨獨給她買了一杯,連顧小棠都沒有。


    大概過了一個多月,黎念傾中途休息的時候,無聊翻看了一下自己發過的動態,突然想起那天的一杯奶茶。


    加了好多好多的珍珠和芋圓,稠得像是一杯粥。


    她平時飯量很小,稍微吃一點,就吃飽了不願意再吃了。


    為了讓她多吃一點飯,少吃一點其他的東西,飯前是不允許喝果汁之類的容易讓她產生飽腹感的東西的。


    但那天顧玉珩什麽都沒說,路過客廳的時候見她在喝奶茶,也隻是停了一下腳步,之後目不斜視地回了書房。


    那天的晚飯時間很遲。


    她吃完了一杯奶茶,糯嘰嘰的口感還繞在齒間。


    噠噠噠地又跑去問顧玉珩,為什麽今天會給她買奶茶回來。


    顧玉珩坐在書桌後,橘黃色的燈光溫柔地灑在暗紅色的桌麵上。桌上的書頁翻起一半,書縫裏躺著一隻筆。


    一旁的檀香嫋嫋,偶爾能見到幾點嬌紅的火星。


    他望向她的目光,在聽到她的問題之後,重新回到手底下的書本上。


    “下課正好路過,就順手買了一杯回來。”


    “哦……”黎念傾有些失落,指甲摳著書桌桌麵上古樸的花紋紋路,小聲掙紮,“可是這家店在西邊,你上課的地方不經過那裏唉……”


    “……”


    她看到顧玉珩握筆的手僵硬了一下。


    也隻是一下而已。


    一下之後就回到了那副事不關己的冷漠姿態。


    假裝沒聽到她在說什麽。


    這些事情,顧玉珩從來都不會主動跟她說。


    黎念傾甚至大膽地覺得,顧玉珩在外運籌帷幄,到了她這裏,卻處在極其被動的地位。


    在外的顧玉珩是冷靜的,無論是什麽時候,無論這件事是否和他有關,也無論這件事他是否看重。他永遠是淡然的,像一個局外人,情緒穩定得像個機器。


    在外的黎念傾也是冷靜的,隻是相比於顧玉珩來說,她的冷靜又套上了一層溫柔的殼子。


    直到兩個人麵對麵的時候。


    她才不要裝冷靜,反正怎麽也是冷靜不過顧玉珩的。


    於是在她的攻勢之下,顧玉珩隻能節節敗退。


    有點像緬因貓。


    看起來很霸氣,牽出去也很威風,你不動他的時候,他就像一隻小獅子。


    緊縮的瞳孔,蓬鬆又貴氣的毛。


    但是你如果想要順順他的毛,他也絕不會像別的小貓一樣躲開。


    性格非常穩定。


    且傲嬌——


    爺沒有給你兩爪子,就說明爺愛你。


    “玉珩哥哥……”


    “嗯?”依舊是冷冷淡淡的聲音。


    “今天是小棠讓你來的嗎?”黎念傾從未如此認真地盯著顧玉珩的側臉,沒有半分想要調笑的意思,“還是……你自己想過來?”


    “我……”顧玉珩一時語塞。


    “你說你從來不騙我的哦。”


    “……”顧玉珩抿抿唇。也不知道大少爺是怎麽想的,大晚上的把擋風玻璃上的擋板放了下來,擋住了他眼底晦暗不明的光。路燈的陰影從他鼻尖下劃過,“我自己來看看,李老說的注意事項太多,我怕小棠馬大哈,顧不了那麽細。”


    “哦……”黎念傾原本漂浮不定的心落了地,隻是被這種溫柔包裹得久了,連落下的時候都是輕飄飄的,從潔白的羽毛尖尖墜落,“所以,主任值班,也是假的咯?”


    “……”顧玉珩突然摁響了喇叭,震耳的車鳴響徹空無一車的跨江大橋。


    黎念傾:??不想說就不想說嘛,幹嘛跟空氣較勁。


    “那你下次什麽時候還來呀?”


    “等下次……”顧玉珩鬆開了喇叭,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幾下,睫毛下的琉璃珠往別處飄了又飄,才道,“下次主任值班的時候……”


    可能世上確實存在有些人,人都沒了,嘴還是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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