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爺爺有點耳背,聽到這一聲吆喝才顫顫巍巍地從屏風後走出來,手裏還拿著擦了一般的玉葫蘆。


    看到門口來了好幾個人,顧爺爺把老花鏡往下捋了一點,用那雙已見渾濁的眼,仔細把三個人打量了一遍。


    “哎呦!我的小孫孫哎!”


    顧爺爺趕忙把手裏的玉葫蘆擱在博古架上,倒騰著手裏的拐杖,招呼上來。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的哇?我和你奶奶都以為你們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這不是今天除夕嗎,所以工作結束我們就回來了。”顧小棠跳了幾下,跳到顧爺爺麵前,“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把傾傾給你們逮回來,這不趕緊帶回來給你們瞧瞧。”


    “傾傾?”顧爺爺眼裏都快笑出了花,“哪個傾傾哇?”


    “還能是哪個傾傾呀?當然是那個你一直當孫媳婦的那個傾傾呀!先前還被蘇家那個小兔崽子拐去了,蘇家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現在傾傾回心轉意了,以後說不定就是咱家的姑娘了!”顧奶奶去錘他的肩膀,“老頭子年紀大了怎麽記憶力還不好了。”


    “哦!傾傾呀!不跟那小兔崽子在一起了?哎呦那好好好!”顧爺爺如夢方醒,看到被顧玉珩牽著的黎念傾,眼睛都直了,樹皮一樣的手就往口袋裏掏,一邊掏一遍急著問顧奶奶,“我,去年給傾傾準備的那個,那個手鐲,你放哪去了?”


    “手鐲?什麽手鐲?”別說黎念傾,連機靈的顧小棠都愣了。


    “哎,是你爺爺去年的時候,在一個拍賣行裏看到一雙鐲子,說是古時候哪個名家送給妻子的定情信物。人拍賣簡介上麵寫了,說‘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你爺爺覺得這個寓意好,就拍下來了,想著以後讓玉珩當成彩禮送給傾傾。”


    “哼!爺爺偏心!我都沒有!”顧小棠佯裝生氣。


    “你一個女娃娃,那以後不得那男孩子來送,爺爺給你買這個幹什麽。”顧爺爺拍了拍她的腦袋,“到時候,我家寶貝疙瘩鳳冠霞帔,那嫁妝,能差了?”


    “嘿嘿,爺爺說得對。”顧小棠又嬉皮笑臉起來。


    “快,快拿出來給傾傾戴上……”顧爺爺還在催促,抖著手指著樓上二老的臥室方向,那意思是讓奶奶上去取。


    “哎呀,我給你收起來了,先吃飯,等吃完飯再說。”顧奶奶上去打了一下顧爺爺的手,“老頭子,一天到晚,幹啥事都急吼吼的,也不知道急這麽狠有啥用。”


    吵吵鬧鬧地,一大家子就去了餐廳。


    “我的哥,全家人都在為你的婚姻而努力。”顧小棠繞到顧玉珩側後方,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陰惻惻道,“你要幹啥你知道了不?那手可千萬別給我撒開嗷!隻要你不撒開,傾傾遲早都是你的!”


    顧小棠的聲音非常輕,導致黎念傾隻知道她在跟顧玉珩偷偷說著什麽,但是具體什麽內容,一無所知。她就隻看到顧玉珩沒牽著她的那隻手,居然在這段話結束後,充滿少年氣地衝顧小棠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然後牽著她的那隻手莫名地又加了些力道。


    黎念傾:???你們兩兄妹在密謀什麽能不能讓我知道知道?


    很明顯是不能的。


    坐到餐桌前的黎念傾發現,顧小棠乖巧地跑到二老坐的那一邊坐著,而他們三個人的對麵,坐著她和顧玉珩。


    看起來特別像三堂會審。


    還特別像二拜高堂。


    黎念傾轉頭瞅了一眼顧玉珩:此情此景你真的沒有想要發表的看法嗎?


    顧玉珩避開她的視線,低頭優雅地疊好紙巾,放到自己腿上。


    “哥……”顧小棠陰險地發話,“你怎麽不給傾傾疊一個?”


    “我不用,我自己可以……”黎念傾急忙擺手拒絕。


    顧玉珩:……


    “就是的玉珩,你這樣子不行的。”顧爺爺被提醒,也加入了顧小棠的陣營,“你這時候應該先把這些東西給傾傾弄好,然後你再弄的。快快快。”


    於是在對麵三個人期盼的目光中,顧玉珩工工整整一絲不苟地把黎念傾麵前的紙巾疊起來,微微俯身,鋪在黎念傾腿上。


    黎念傾還沒來得及提意見,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眼見著平日裏清冷至極的人,垂下眼簾,那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卻顫抖得厲害,揭示著那人狂跳不止的心。


    半分鍾過的好像一個世紀那麽長。


    “好了。”


    顧玉珩不看她,又重新坐直了身體。


    桌上的雞湯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在暖色的琉璃燈下,金黃色的油脂點點漂浮在表麵,配上碧綠的蔥花,格外誘人。


    二老還在說那個鐲子的事情。一個說現在就找,一個要吃完飯再找,爭執不下。


    顧小棠身邊爭論得熱火朝天,眼瞅著對麵的顧玉珩又不動了,開始學習顧玉珩的絕技:拿臉罵人。


    顧玉珩看都沒看她,最後顧小棠隻能自己站起身來,先給兩個老人各盛了一碗雞湯,去拿黎念傾的碗準備盛湯的時候被顧玉珩擋住了。


    “她不吃油。”


    這一聲石破天驚,把爭論到高潮的二老也震住了。


    在一桌其他四個人的注目禮下,顧玉珩接過湯匙,用湯匙底部撇開漂浮的油脂,舀了一碗不帶一點油花的雞湯,放到黎念傾麵前。


    顧小棠:???我的哥你原來不是什麽都不會啊!


    一桌子石化的人裏,隻有顧玉珩鎮定自若,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當然,鎮定自若隻是表麵的,因為他竟然準備自己親自下手把那隻在雞湯裏泡澡的雞給撕開。


    雞挺無辜的,本來完完整整趴在湯盆裏,雖然內髒沒了,但好歹四肢健全,經顧玉珩毫無章法地一頓撕扯之後……


    就能感覺學醫的人在處理遺體這方麵還挺有自己的獨特心得的。


    雞:你快樂就好,不必管我的死活……哦不,死死。


    “管家!叫人過來把雞處理一下……”顧小棠的尾音被顧奶奶一巴掌拍散在了風裏。


    “挺好的挺好的,”顧奶奶樂樂嗬嗬地道,“把那個雞腿給傾傾吃啊。”


    顧玉珩對上顧奶奶意味深長的眼神,瞬間意識到了,作為一個平時吃個飯都恨不能不沾嘴的重度潔癖,自己下手動雞的這個行為有多麽反常。


    臉刷一下就紅了。


    “咳……”顧玉珩清了清嗓子,強行解釋,“太晚了,讓他們去休息吧,我們自己吃就好了。”


    黎念傾:大佬看起來狀態很不穩定,大佬說啥都對!


    “這就對了嘛!”顧爺爺撫掌而笑,“玉珩你這個孩子啊,就是不擅長表達,什麽事情非要躲在背後悄沒聲地幹。我說這個話你們別說我囉嗦,傾傾你還不知道吧,你那時候想跟蘇家那小兔崽子在一塊,玉珩他整整一個月沒緩過來啊……”


    “爺爺!”顧玉珩尷尬地又給顧爺爺盛了一碗湯,放到他老人家麵前,想讓他專心喝湯別說那麽多。


    “這有什麽的!”顧爺爺一捶桌子,“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敢說,這都過去這麽久了,有什麽不能說的。”


    顧玉珩:……


    顧爺爺感受不到自己孫兒正在極力維持自己高冷的形象,“爺爺跟你說啊,那時候玉珩啊,天天是醉生夢死啊,爺爺這麽多年,都沒見過玉珩是那個頹廢的樣子。天天一推開他那個房間的門,地上擺的都是酒瓶子。”


    “他也不像有些人,一喝醉了就撒酒瘋,把心裏麵的情緒發泄出來就好了,他就是悶著頭地喝酒,喝完了就睡,睡醒了又開始喝。”


    “那一個月,人都瘦了一大圈。你奶奶看著心疼啊,就說,要不去找你談談,看能不能讓你過來勸勸,總是這麽喝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但是他當時一聽到要找你過來,當時就不喝了,不喝也不能讓奶奶去找你,不想讓你有愧疚感,不想給你那麽大的壓力。哎呀,當時他還是個毛頭小夥子,眼睛都熬紅了,跟你奶奶發誓保證,說肯定不再這樣了。”


    “大過年的,說這些東西幹什麽。”顧奶奶也觸動了心思,怕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急忙打斷,“現在不是都好好的嗎?你也是,當著傾傾的麵,不知道說玉珩點好,上來就說玉珩喝醉了的那點事。”


    “那我這說的也是事實嘛!”顧爺爺不服氣。


    “是事實,那你說點別的。”顧奶奶嫌棄道。拋下顧爺爺開始對黎念傾講故事,“玉珩小時候啊,可喜歡臭美。你們小時候,後來不都是玉珩去接你放學嘛。”


    “每次快到放學的時間,玉珩都得換身漂亮的小衣服去接你。說,這樣傾傾放學一眼就能看到我!有時候那天氣不好,我們都說,讓管家去,你就別去了。你猜玉珩怎麽說?”


    “啊?”


    “玉珩特別嚴肅,跟我們說,那不行,那萬一路上遇到壞人被拐跑了怎麽辦?你說他那麽點點大的孩子,要是真遇上個壞人,還不連著他一塊帶走?”


    黎念傾在上次經曆了“小棠讓我來看看”那件事之後,對於顧玉珩說“受人之托”來接她放學這個說法持懷疑態度。


    但是確實是沒想到,在“受人之托”前麵,還有換衣服這麽騷包這麽不符合顧玉珩冷淡性格的前奏呢。


    “他那時候跟我說,是受你們所托……所以……”


    “你聽我哥跟你嘴硬!托他的人多了去了,你看他搭理過幾個。”


    顧小棠通過自己幫著顧玉珩追人這件事,充分體會了有一個豬隊友是多麽地讓人苦惱,“他這段時間老是去探班,還說什麽是我讓他去的。這個鍋我不背!每次都是他自己暗戳戳地提出來想要去看你,我隻不過是用製作人的身份給了他個通行證而已!”


    “還有,今晚的酒會上也是,我哥發現杜玟回來了你沒回來,所以才著急忙慌地去找你。”


    “他啊,就是死要麵子!”


    對麵的二老一小,像是開起了批鬥會,你一言我一語,徹底顛覆了黎念傾的認知。


    “哥……”黎念傾最後訥訥道,“快告訴我,他們說的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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