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黎念傾腦子裏的警鈴響起來,電梯門已經緩緩打開。


    裏麵的人本來就很多,黎念傾被顧玉珩抓著胳膊拽進電梯裏以後,電梯門緩緩合上。


    “差一點差一點……”黎念傾拍著胸口,心有餘悸。


    人擠人的情況下,兩個人幾乎是挨著站的。她向後仰頭,想去看看剛剛被當作爭議焦點的人現在是個什麽表情,剛看到他額前翹起來的兩撮毛,就被一隻大手捂住了眼睛。


    “你幹嘛?”黎念傾表示非常不服氣,“她們倆剛剛都看到了,憑什麽我不能看。”


    “不是不給你看,”顧玉珩微微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道,“不過現在電梯裏人比較多,你如果不想被人認出來,破壞你在外麵這種高冷的形象,那現在就最好乖乖聽話。”


    “哼……”黎念傾隻能偃旗息鼓,不得不承認顧玉珩考慮的對,“那你還帶我出來,你就應該放我跟小棠一起。”


    “……”


    聽不到身後的回答,黎念傾自覺這一回合占了上風,乘勝追擊道:“剛剛那兩個小姑娘說的,你們科室有小姑娘想要對你近水樓台先得月,真的假的?”


    “……”


    “真的假的呀,你告訴我,我肯定不告訴別人。”黎念傾八卦的小火苗一旦被熊熊燃起,輕易是熄滅不了的。


    電梯的門開開合合,重複幾次之後,終於到了一層。


    電梯員長按電梯的開的按鈕,大聲喊道:“一層到了!所有人下電梯不要慌不要擁擠,先出後進!”


    站在門口的黎念傾和顧玉珩,被身後的力量直接推出了電梯門。


    那隻捂著她眼睛的手也放下來,眼疾手快地在湧出的人流中撈住她,往顧玉珩身邊一扯。


    “我天,好多人……”黎念傾一邊被顧玉珩抓著手腕,黃花魚一樣地跟在顧玉珩身後,溜邊往外走,一邊不斷感歎。


    在她前麵給她當先鋒官的顧玉珩不知道有沒有聽見這句話,反正腳步放慢了一點,正正給她開出一條道來。


    代價是遇到了很多在旁邊等電梯的,或者是在一樓大廳穿梭的醫護人員的問候。


    “顧醫生,今天是您值班嗎?我昨天掛號的時候沒看到今天有您的號啊?早知道我就掛您的專家號了……”拄著拐杖腳纏繃帶的中年男人,笑得憨厚,跟顧玉珩打招呼。


    “今天我不值班,有點私事處理。其他醫生也是一樣的。”顧玉珩客套地點點頭,臉上不說冷酷,但也是公事公辦的生疏。


    黎念傾:醫生對待病人怎麽不像春天一樣溫暖呢?不行不行,要扣績效。


    “小顧啊,怎麽有時間下來了?這是要去哪啊?”這是知道情況的老同事,端著上世紀單位發的搪瓷缸子,裏麵泡著陳年的老茶。


    見到顧玉珩步履匆匆,當著這麽多人也沒把情況明說,隻是隱晦地問了一句。


    “去保健科開個證明,科室有人吧?”


    “保健科啊……”老醫生露出了然又可惜的神情,咽下口中的茶,肅穆道,“有人,我剛從那回來,說是今天上午開了個會,下午就沒什麽事了,一下午科室裏都有人。”


    “好。”顧玉珩點頭表示感謝。


    黎念傾:怎麽對待同事不像春天一樣溫暖呢?不行不行,要扣績效。


    “顧醫生,采購部那邊說,您研發的那款藥現在醫院裏快沒有了,想要再跟您商量一下下一批采購的事情呢,問您什麽時候有時間?”


    藥劑師正忙著抓藥,嘈雜中就聽到一聲“顧醫生”,忙從小窗口探頭往外看,看到顧玉珩經過的時候急忙扯起了嗓子。


    手裏卻一點都沒敢閑下來,三個盒子一摞,利索地拿橡皮筋紮好,按照電腦上醫生發過來的醫囑,用馬克筆麻利地在上麵寫上服用方式。


    顧玉珩不太習慣在這種公眾場合跟人大聲喊著講話,轉去拿藥窗口,從小窗戶裏跟她講:“這幾天有點事情要處理,等有時間了我會聯係他。”


    “哦,行,那你別忘了。”藥劑師按下按鈕,窗口上的電子屏幕開始滾動“589號前來取藥”,又順便叮囑了一句,“其他兩個就算了,有一個用處比較廣,出的特別快。”


    “我已經跟上麵反應過了,這次這個藥得多進一點,一次一次上報審批我們也很麻煩的呀。”


    “好。”顧玉珩又是平淡地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行,那你先忙。”


    黎念傾:對待買家怎麽能不像春天一樣溫暖呢?不行不行,要扣績效。


    在前麵大步流星的顧玉珩,並不知道自己的績效已經在身後這位要求“如春天般溫暖”的小崽子的碎碎念當中,被扣的差不多了。


    等到了大樓的門口,人潮終於小了一點。


    進到保健科的樓層,又是新的一輪人山人海。


    保健科的大樓在醫院裏也有些年頭了,s大附院剛建成的時候,就將這座三層小樓撥給了他們和後勤部。


    長長的一條走廊就像一本生死簿,有人筆走龍蛇往上書寫,就有人悄無聲息從上麵消弭。


    走廊分兩頭,東頭是新生命的誕生,西頭是生命的故去。


    一邊是年邁的老人抱著繈褓,手裏拿著登記的證件,滿麵笑容地排在隊伍裏,喜滋滋地開始拿出手機,開始給孩子抓緊每一秒擇一個名字。


    另一邊是年輕的孩子,手裏拿著即將被銷毀的證件,或形容麻木,或痛不欲生,靠在牆壁上。


    等著裏麵的人出來叫名字,就把那些代表著身份的東西拿進去,然後再拿著一張紙出來。


    新生的喜悅和別離的肅穆,此時涇渭分明。


    人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塵世間幾十年,到最後也不過就是一張薄薄的紙。


    記著生時和亡故,中間有什麽豐功偉績,都被略去。


    橘金色的夕陽點燃了半邊走廊,大理石的地麵也上了一層橘金色的釉。


    “你看那裏,”黎念傾主動去碰了碰顧玉珩的手,打開走廊盡頭的窗戶,伸出窗外去指一朵悄悄爬過山尖的雲,“肯定是爺爺奶奶帶著我爸爸媽媽一起散步呢。”


    “嗯。”顧玉珩站在她後麵一點的位置,這次沒有再提出質疑。


    他們趴在窗台上,看窗外晚霞漫天。


    “奶奶還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各種紅彤彤的絲巾和裙子。”


    良久以後,顧玉珩突然開口。他翻開手上那些證件,無一例外,那些證件照上,都是火紅火紅的衣領。


    跨越了將近一個世紀,美人從青春至遲暮。


    隻有那抹紅始終未變。


    “爺爺一直都順著奶奶,所以哪怕奶奶給他買的衣服他不喜歡,但是奶奶隻要說一句是情侶裝,爺爺也會樂嗬嗬地穿著。”


    “我記得,”絢爛光暈中,黎念傾也陷入回憶,“有一年你生日的時候啊,奶奶給你買了一身紅色的西裝,正紅色的那種,一整套。”


    她從上往下比了個全身,然後忍不住笑起來,“我記得當時看你的臉都黑了,我和小棠站在旁邊,看著你的臉色,不敢出聲,也不敢笑,就回過身偷偷討論,說你這一身要是穿上,到底是會像糖葫蘆,還是像個大炮仗。”


    “你們居然那時候還笑我?”顧玉珩不可思議地開始秋後算賬,“真是大了膽了。”


    “主要是那一身真的色飽和度太高了,是上春晚都不會違和的那種紅。”黎念傾補刀,“再說了,你自己都知道那一身是什麽效果,怎麽能怪我們笑嘛。”


    黎念傾托腮,仰起頭,避開顧玉珩要殺人的視線,“哎呀,我還記得,之後不久,爺爺奶奶帶我們出去玩,非要一家人整整齊齊,讓我們都穿上那次奶奶買的衣服。”


    “我和小棠都穿奶奶買的紅裙子,隻有你,那身西裝,說什麽都隻穿上麵的外套,不穿下麵的西裝褲,換了條黑色的西裝褲才從房間裏走出來。”


    “後來奶奶不是又讓你換回來了嘛?!說你不換咱們就不出門,一家人拍照就是要整整齊齊,突然多出來個黑色看起來多紮眼啊。”


    “但是你那叫一個寧死不屈,最後還是爺爺拿著拐棍在後麵攆你才讓你換過來的。”


    顧玉珩:“……”


    “我至今都能想起來,你不情不願地從房間裏出來,當時小棠在我耳邊說的一句話,”


    黎念傾站直了,清了清嗓子以示對接下來模仿秀的尊重,然後往前勾著脖子,把顧玉珩從頭到腳掃視一遍,咽了口唾沫,粗著嗓子震驚道,“這是哪裏來的朝天椒成了精!”


    顧玉珩:“……顧小棠今晚她好不了。”


    “哎哎哎,那都是你十六歲的時候的事情了好吧,秋後問斬還不帶十五個秋以後問斬的呢!”黎念傾做完了妖,開始想起來為自己的發小謀求生存的權利。


    “我這不叫秋後問斬,”顧玉珩眯起那雙淩厲的鳳目,“我這叫尚未超過追訴時效,現在開始行使追訴權。”


    黎念傾:“……大哥你是個學醫的不是個學法的,有些問題不要說得這麽專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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