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道


    涼之聽聞吳由的神念傳音先是一愣,隨後一陣哭笑不得。自己這是被這位劍宗天驕盯上了?雖說那日在王府對戰花樓,他主動用出武當山太極真意之中的拳法,的確是計劃好的,明麵上自然為的是吸引各方勢力的關注,讓山上修士知道永安王府中來了一位自封山百年的武當中走出的核心弟子,那些企圖幫助朝廷對付王府的宗門以及蝴蝶院本身,自然要多費一份心力,畢竟未封山之前的武當,一直都是天下道門執牛耳者,若其作為神王府靠山,就算聖朝與監國李忘,也需掂量幾分。


    世人皆知,數千年來劍修與道門修士之間最為不和,原因除了曆史上幾次較大的事件影響外,還有兩派之間修行體係的根本差異。劍修與道門的恩怨,在劍宗之中體現的尤為明顯,例如劍宗宗門內,就流傳著“寧在酒桌裏輸小娘子四兩,莫於修為上輸臭道士三錢”這樣的怪話,於是乎我們的大公子便成為了武當山“秘密”送下山行走世間的核心弟子,被劍宗天驕當做墊腳石,不知是榮幸還是受了無妄之災。


    七十二大勢力已入場近二十,入場速度明顯稍快。如果說劍宗代表著天下兵家劍修的戰力巔峰,那麽隨後入場的宗門,則代表了世間兵家修士最大勢力——


    兵鬥閣!


    兵鬥閣,太平書院對這座超級大宗的描述,開篇隻有兩句話:“除劍宗外世間最大的兵家宗門”以及“擁有天下最大的鬥技場。”


    兵鬥閣創立於六千年前,初代閣主黃雲英,是數千年來兵家弟子蒙始修行時,最先認識的兵家聖人之一——戟聖!傳聞黃雲英本是燕國境內一名普通世家子弟,年幼時偶然入得一上古先賢所遺洞天福地內,得兵家大造化,苦修數十載後小有所成。受上古大能手劄影響,黃雲英生平極為好戰,自入世起數十年間,不斷向眾多宗門弟子尋戰鬥法、磨礪修行,僅用五十年便進入曆劫之境,就連當世劍宗宗主都稱其為“聖人之下,兵無第二”。


    為積天道功德渡五劫之難,達到更高一層的聖人之境,黃雲英創立兵鬥閣。在他看來,兵家修士修行,絕不能如其他修士一般坐而論道,隻有殺伐與爭鬥才是進取之路,建立兵鬥閣正是為全天下兵家子弟提供最好的曆練場所。經過數千年的發展,兵鬥閣在整座天下建立了五百餘座鬥技場,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俠樓!


    “肖雲哥,晚舟俠樓可去打過?”涼之突然有些揶揄的問葉肖雲。


    “哼,你說呢?”深知這家夥沒安好心,葉肖雲冷笑一聲說道。去年自己修習墨劍訣到關鍵時刻,總覺得差那麽一層隔膜難以突破,索性聽從王叔的建議去俠樓挑戰各路江湖豪傑,以求以戰養戰達到更深的境界,沒曾想一待便是三個月,戰鬥不下百場,自然印象極其深刻。


    “嘿嘿,那如今的屏位是?”俠樓之中的挑戰憑證稱為屏位,代表修為與戰力高低。


    “銀屏九段罷了。”葉肖雲明顯懶得在這件事上多說,不過銀屏九段已經是七卷以下修士所能達到的最高段位了,尤其是在晚舟這般重城之中,葉肖雲的戰力基本代表著六卷修士的最高水平。


    “嗯。”涼之點點頭,突然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微笑,以心聲對葉肖雲說道:“此次燈會,有一件能助大哥突飛猛進之物,不知有沒有興趣啊?’”


    “什麽?!”葉肖雲聞言一驚,差點脫口驚呼,看涼之那副神態,他隱約已經猜到會是何物。


    “恐怕也沒那麽容易拿到。”涼之先扣了一盆涼水,“畢竟這些年,若不是王府鼎盛,覬覦你葉家劍訣的人可是大有人在,更何況是你心中所想之物。”


    “無妨。”葉肖雲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話語間多了一份不同尋常的堅定,“是我葉家之物,無論如何都會取回來,若此次不行,便看看是誰家敢拍,待日後修煉有成,葉某親自去取!”


    涼之聞言微微一笑,放下心來,他之所以對葉肖雲說此番話,其一是因為天燈拍賣之中,的確有一件屬於葉家的至寶,被各大門派覬覦許久,其二其實是為刺激他的心境。


    昨日王府戰鬥,葉肖雲因為修為不高,全程沒有參與對敵,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涼之明顯感覺到葉大哥心中有些鬱氣,這份不歡之意不是針對別人,而是自覺修為太低,無法在戰鬥中對涼之有所幫助。原本葉肖雲是王府中少有的修行天才,天賦與胖子的大哥、永安王府長子不相上下,隻因墨劍訣修行極其複雜,才導致修為有所停滯,而後這幾日又有涼之、小白、樓樓這般修道天才,在王府對決鋪子時大放異彩,自然會對其道心有所影響,讓其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懷疑。修行之人,一旦道心不堅,輕則修為難以存進,重則走火入魔!


    其實對於拍賣會中的葉家至寶,涼之勢在必得,此物對於後續計劃至關重要,之所以告訴葉肖雲得之不易,僅僅是為了恢複他的向道之心罷了。


    “涼之,謝了。”略微思索片刻,葉肖雲也想明白了其中含義,以心聲對他說道。


    涼之笑著搖搖頭。


    就在百萬修士入場天燈拍賣會時,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席卷晚舟,甚至天下!


    ……


    山海聖朝,京城。


    南鬥巷正中,有一家名為“當啷”的兩層食肆,之所以起這樣一個有趣的名字,與小肆所售飯食有關。五十餘年前開店的是一對兒夫婦,二人曾是北方邊軍的隨軍庖廚,後跟著邊軍調動入京,便將手頭的一點積蓄盡數用出,開了這家小食肆。邊軍造飯,講究一個一切從簡,雖然聖朝軍伍夥食向來不錯,大多時候也隻是一大碗飯上澆上飯菜,大口大口一食而盡,夫婦倆手藝不錯,飯菜深受所屬營地將士喜愛。來京後,二人依然做菜澆飯,發覺深受城內各業人事喜愛,而、小肆“當啷”之名也由此而來,取自客人將飯吃幹淨後,筷子扣入碗中“當啷”一聲。


    事實上也是如此,當啷在這京城中,已然開了五十餘年。


    照理說,這般老舊的小食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別說那些達官貴人,連普通老百姓都不一定願意來,更何況食肆還開在相對而言人煙較少的城南小巷子裏,不管怎麽看,生意都好不了。


    事實卻大相徑庭——


    哪怕你是當朝三公,想來當啷吃一碗飯,也要老老實實排一個月的隊!五十餘年間,天底下唯有兩人有資格隨時隨地來小肆吃飯,其中一位乃是山海聖朝上代聖皇,如今已然仙去,而另一位,此時正坐在小食肆二樓“雅間”之中。


    說是雅間,其實隻是用幾片帷幔遮擋起來而已,食肆每日傍晚酉時方才營業,每日隻售二百碗,如今隻不過未末時分,店中除此雅間並無其他客人。


    房間中盤坐著兩人,一位白衣似雪的中年書生,以及一位身材瘦小的灰衣老者。


    如今小肆的老板,已然是夫婦二人的孫子,五十年三代人共同經營,方即而立之年的李袖還未娶妻,就開始替父母、祖父祖母打理著這間小食肆,年輕人端著一大碗飯,畢恭畢敬的放在老者身前,中年書生不曾點飯食,於是李袖又拿了一壺自家釀造的青竹酒水與兩隻杯子,放在二人身前。


    老人笑眯眯的看著麵前一大碗梅菜臘肉扣飯,深吸一口香氣,頓時食欲大動,夾了一筷子肉放入口中細嚼慢咽,發出一聲滿足的哼聲。


    食肆小老板李袖看到老人神情,有些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畢竟這位老者曾經吃過的是祖父祖母的手藝,他便一直擔心自己的手藝能不能過關,如今看來或許還不錯。


    “嗬嗬。”老人笑嗬嗬的對年輕人伸出大拇指誇讚道,聲音和藹:“老李這一番手藝啊,都被你小子學去了,估麽著比你父親強,不錯!”


    聽聞老者誇獎,年輕人喜笑顏開,也顧不上什麽矜持,彎身一禮。


    老者坦然受著一禮,一邊吃飯一邊與年輕人閑聊起來,他看了看有些書生氣的年輕人,笑問道“你父親準備讓你什麽時候迎娶豆腐店家的姑娘?”


    年輕人聞言嚇了一跳,心道老先生如何知道此事的,不過轉念一想,以老人家的身份,好像天下沒什麽事是他不知道的,便有些羞赧的嘿嘿一笑,開口道:“我爹說迎娶喜兒的嫁妝錢,要我自己經營小肆掙來,前幾天我還與喜兒合計,應當還有三個月就差不多了,屆時我爹就親自上門提親。”


    “嗯。老夫瞧著喜兒那姑娘不錯,你小子可不要欺負她。”老者假意瞪了李袖一眼。


    “不會的不會的!先生!我與喜兒自小青梅竹馬,疼惜她還來不及,怎會欺負她!”年輕人被唬得連連擺手。


    老人對麵的中年書生表情有些無奈,用手捏了捏眉心,始終不曾插話的他已經喝了三杯酒水。


    “有沒有想過來書院讀書?”老人幾句話的時間已經將一大碗飯吃了一半,覺得有些口渴,便將書生給他倒得酒一飲而盡,再次開口詢問年輕人。


    聽聞此言李袖微微一愣,旋即撓了撓頭,老實開口道:“回先生,原來是想過,祖父仙逝前曾將我喊道床前,對我說如果我願意,他哪怕臨終前拉下一張老臉,憑著數十年前先生吃的那頓飯,也要去書院為我求個記名學童,隻是…隻是後來,我沒讓祖父這麽做。”年輕人說著說著,聲音略微低沉下去,露出一抹傷感之色。


    “哦?這是為何?難道是不喜歡書院?”老人神色鄭重,眼神中笑意卻不減反增,接著問道。


    “怎麽可能!”年輕人使勁兒搖頭,眼神真摯,“太平書院可是天底下第一的書院,世間年輕人又有哪一個不曾向往?先生,我讀書少,不知如何去說,隻是當初祖父提此事時,開始我與父親的確十分心動,父親覺得我若入得書院,將來定然比經營這小肆好的多。隻是晚輩認為,若我用祖父與先生、先皇的情分某得書院求學,若學有所成倒也罷了,若不能有所學術,難免對其他寒窗苦讀的學子不平。而且晚輩覺得現在經營這家店,能讓百姓與先生吃得飽、吃的好,就心滿意足了!”


    此話一出,灰衣老人撫須一笑,中年書生神態中也多了一份笑意。


    片刻後,老人吃盡一大碗扣飯,將筷子放在碗中,發出當啷一聲輕響,年輕人將碗筷收走,又重新上了一壺酒水,便不再打擾二人。


    “以我看啊,這世間的年輕人,多一些李袖這樣的,就挺好。”老人飲了一杯酒歎道。


    “嗯,沒錯。”中年書生說道,“飯做得好吃,又不以此情分索求,更重要的是,連先生您的錢都不收,這樣的年輕人,是真的不錯。”


    老者故意略過了最後一句話,反正這頓飯出錢的人坐在對麵,與自己何關呐。


    “先生,您突然出關,難不成就為了這一碗飯?”中年書生多年以來,其實早已習慣老人不著天際的行為舉止,隻是自他執掌太平書院前許久,老人便開始在那座深院之中足不出戶,師徒二人已有數十年未見。


    “天不與,道有所不授,閉關再久,書讀的再多,有時候都不如這一碗飯來的實在,起碼填的飽肚子。”老人雙手籠袖,笑眯眯慢悠悠的說道。


    “先生可是覺得會發生大事?”中年書生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已經兩千五百多年了。”老人看向窗外,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但在中年書生耳中,此言猶如天雷炸響,哪怕以他的實力與心境修為,一瞬間都怔怔無言。


    中年書生低下頭,看不清麵色。


    “怎麽,讀了百多年的書,還不如一個食肆的少年不成?”老人轉過頭看著他,笑嗬嗬的說道。


    中年書生突然起身,向老人行了一個及其標準的儒家親傳弟子之禮,在他起身的瞬間才發現,書生腰間掛著一枚白色玉牌,玉牌之上刻有八個字——


    “上善若水,水而不爭。”


    天地之間,兩千五百年未生新聖。


    兩千五百年後,天下讀書人中,老人便是最後一位聖人。


    儒家,宗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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