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醒來時已然到了楚州府邸。


    她茫然失措般的睜開眼睛,呆呆的正在榻前給她拔出頭上銀針的李子賢,雙目無神,癡癡傻傻,望著床榻懸掛的百花吐蕊帳,恍然似夢。


    “桃花,桃花,你清醒一下,桃花――”李子賢的身體已是撐到了極限,他勉強靠著那床撐才沒有倒下,桃花受刺激過度,心神劇烈受創,重度昏迷,要不是他用銀針刺穴,時間久了,後果不堪設想,隻是如今看來,這銀針隻是叫醒了她的人,卻沒有喚醒她死過一般的神智。


    “桃花――,桃花――”李子賢艱難的呼喚著這個迷離癡傻一般的女子,身如火烤,心痛如絞!


    “來人,快,快將孩子抱來與我!”李子賢恍然間靈光一閃,言語中早就失了以往的淡定。


    一邊伺候的侍婢趕忙手忙腳亂的過來,將繈褓中的嬰兒遞給李子賢,李子賢狠心的掐了那嬰兒一把,一聲洪亮的哭聲帶著某種燃燈般的希望響徹房間,桃花猛然間瞪大了眼睛。


    “孩子?是孩子的哭聲?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不,不是,他死了,我的孩子死了,一出生便死了!”桃花神情惶恐迷亂,卻不再毫無反映,至少目光不似先前般的渙散茫然,不過像是突然記起了某種片段,她的麵色恐懼,開始淚如雨下。


    “沒有,桃花,你看,他沒死,你的孩子沒死,他在這裏,你看啊!”李子賢渾身痛到脫力,雙手不住的打顫,卻是咬緊牙關,將孩子抱到了桃花的麵前。


    “沒死?他沒死?在哪裏?哪裏?抱給我,把我的孩子給我!快,給我!”


    李子賢將懷裏的嬰兒送到桃花懷裏,桃花雙手顫抖的接過,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仿若捧著自己的性命。


    “他沒死?真的,他在哭啊,是我的孩子,他沒死?他還活著?”桃花不敢置信的看著繈褓中嗷嗷啼哭的嬰兒,欣喜若狂的緊緊的把孩子摟進懷裏,淚如泉湧。


    她沒有發現,那邊李子賢已是麵色青白,見到終於喚回神智的桃花,欣然彎了彎慘白的唇角,慢慢的靠在拔步床的雕花倚欄之上,無聲無息的閉上了眼睛。


    似是熟睡了一般,眉目清朗,霽月風光,不染半分塵霜。


    天空純淨的好似明鏡,無風無雲,藍的空靈。


    柳葉似裁,鶯啼燕語,一片萬物崢嶸的繁華勝境。


    桃花就在這花團錦簇裏安安靜靜的躺在一處假山之山,半咪著眉眼,暖日洋洋灑灑的撫摸著她每寸的肌膚,花香甜膩,仿若將人也熏死了過去。


    進來,桃花喜歡這樣,仿若這般置身這燦爛繁花中,心就沒那麽空了一般。


    不過才半年多的時日,於桃花而言,那些劍雨腥風的日子卻是仿若已是此去經年,白雲蒼狗。


    那段往事,似是永遠不堪回首。


    她的孩子沒有死。


    在箭矢瘋狂襲來的最後的那一瞬間,李子賢翻身伏地,用自己的身體為懷中的嬰兒當下了那致命的一箭。


    那一箭其實沒有射進懷中的嬰兒身上,而是深深的插進了李子賢的側胸,他見桃花已經對司徒睿說出了孩子的真相,知道除了這個孩子死,以司徒睿的個性定然不會放過桃花跟本屬於他的孩子,自然對他們母子越發的勢在必得,更加的費盡心思用盡手段,本來已是絕地,想安然帶著桃花一人離開已經是有些不太可能,要是還加上一個讓司徒睿絕不罷手的孩子,更是難於登天,怕到時候,桃花跟孩子插翅都將難飛了。


    李子賢計由心生,當機立斷,借著伏在地上背住眾人的時機,電光火石之間,封住了孩子的穴道,讓他熟睡過去,又迅速用金針刺進了嬰兒的穴道,暫時屏蔽了嬰兒的呼吸,如若不是近前觀察,幾乎探尋不到孩子那暗藏的微弱的氣息,遠遠看去,仿若死去一般,其實不過是被金針之氣封住,沉沉的睡了過去。


    當然,這也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旨在蒙混過心神混亂的司徒睿的眼睛,而且必須要速戰速決,因為此法用於成人身上雖然隻是減慢呼吸周身定住,並非有太大損害,可嬰兒體製孱弱,畢竟與碩壯的成人大有不同,時間脫的太久,恐傷及心脈,對嬰兒身體造成損傷,回天乏術,真的弄假成真也未可知。


    李子賢雖然對自己的銀針之術向來都是自視甚高好不懷疑,但涉及桃花及其愛子,心裏終歸不敢冒險,將孩子置於他無法掌控的險境,故而速戰速決,快馬加鞭,隻求逃脫絕不戀戰。


    剛剛別過司徒睿,李子賢就已是快速解了所施之銀針,所幸沒出任何意外,嬰兒不但完好無損,慢慢的恢複了綿長的呼吸,還安然的酣睡著,皺著小眉頭,一臉香甜。


    隻是桃花卻在接連打擊之下心悴昏睡,且毫無生還欲念,氣息微弱,不願轉醒。


    李子賢顧不得處理自己胸側跟身上的箭傷,直至施針用藥,確認桃花完全脫離了險境,才耗盡周身的功力跟支撐,力竭昏死了過去。


    李子賢這一次受傷,外傷無數,失血過多,脫力耗神,最終臥榻不起昏睡不醒,所有的禦醫皆手術無策,說是此人已是身子虛空損耗太多,已然不過是一具沒有生命氣息的皮囊,已是耗盡心神,油盡燈枯,回天乏術,唯有聽天由命的準備後事的好。


    桃花聽了太醫一番歎息之言,頓然間如五雷轟頂!心神被瞬間劈開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想是再死一次也比不上這酷刑。


    她哭,她鬧,她無計可施,唯有一個聽天由命判了李子賢死刑,也將桃花的靈魂禁錮在了地獄裏。


    那一刻,桃花真的是覺得萬念俱灰,生不如死了。


    那一刻,她才知道,這個男人,在她的心中,遠遠比想象的重要。


    而後,踏著死者的血,生著的傷,一切的勝利便是那麽順理成章。


    於華清已死,北周大廈坍塌,樹倒猢猻散,南周順利奪回於都,大周朝堂重建,李子賢輔佐小板栗順利登基為帝,國號昌和,史稱昌和元年。


    鄰國向來虎視眈眈的大昭,卻因其帝突患惡疾,命懸一線,昏迷不醒,昭國上下人心惶惶,無從東顧,眼睜睜的看著大周由四方不穩國力空虛連年征戰人困馬乏的新生稚嫩境界,鑽準了昭國自顧不暇的空子,整合壯大,修養生息,等其帝勉強下榻可以親理朝政之時,已是今非昔比不容小覷,總是有那進犯吞並之心,一時間失了最好的時機,也不敢貿然出兵輕舉妄動了。


    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戰死沙場的駙馬柳惜言,奉為戰國公,陵墓為曆代帝王標準,享受永世供奉,且為紀念此人的忠義謀勇,特將於都改名為言都,以彰其功。


    白桃花,應該說是大周前公主於瓔珞,自然也是封賞無數,極盡榮寵。


    隻是,據說其本人卻因為駙馬之死,心力交瘁,鬱鬱寡歡,一病不起,纏綿病榻,被新皇接入宮中將養,已是許久不曾露麵,據說,已是行將就木之人,連昭國的神醫北淵都是束手無策,魂魄含恨隨駙馬而去左右不過是時日問題罷了,這倒是大周蒸蒸日上的國運之上唯一一處讓人唏噓歎息之事了。


    坊間也皆為這瓔珞公主的命運多舛扼腕垂淚,生生多出了許多以此為原型的紅顏薄命、一代佳人的傳奇,不過這些不過街頭巷尾茶餘飯後之話,桃花是不知道的。


    如今她正在禦花園的好夢正酣,終歸是要走了的,這滿園景色,總是要再貪戀幾日的好,也不虛了她一代穿越女的皇宮之行。


    想到昨日,穿著明晃晃的龍袍像模像樣的小板栗戀戀不舍的抱著她的腰哭的稀裏嘩啦的樣子,桃花的心就似在酸水裏泡過的一般,要不是怕兩人相擁而泣下去會把皇宮大內都給淹了的話,桃花怕是真的會抱著那個少年哭一晚上。


    現在想起來,眼圈都是要紅了的。


    而她,卻不能不走,宮裏終歸不是安全的地方,司徒睿如今是重傷初愈無暇顧及,等他著手調查起來,孩子假死一事終歸是紙裏包不住火的,且以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格,桃花不死,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桃花唯有詐死隱姓埋名的帶著安兒遠離皇室宮廷,才算是安全。


    且,這冰冷窒息的金玉堆砌的墳墓也確實不適合她,呆久了,仿若靈魂都是陰冷的,呼吸都不能夠了,她想,她果然是扶不起的阿鬥,隻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果然,她還是適合竹籬人家。


    這兩天,他日日來寢宮裏抱著她睡,晚上總是死死的扣著她的腰,在她懷裏絮絮叨叨的講著話,也隻有在桃花這裏,他還是那個愛哭的安靜脆弱的孩子。


    當相聚的時刻有了時間的限製,那困在裏麵的人們總是覺的用一分少一分,聚一秒是一秒,便格外的珍惜。桃花權謀手段懂的不多,帝王之術更是一竅不通,她可以做的,便是撿著他愛吃的口味,日日的換著花樣做給他吃,任他撒嬌嗤鬧孩子般的纏著粘著,連假裝生氣都是不會的,唯有那滿心的寵溺,似是要溢出來了一般,恨不得將心肝都挖出來對他好。


    小板栗仿若又到了四歲的時候,在桃花這裏卸下了所有的防禦與老成,唯有一遍遍的“娘親,娘親”的叫著,就連夢裏都是這般,桃花在暗夜裏摸著他的小腦袋,一聲不吭,可臉上已是一臉的淚。


    她一手帶大的小板栗啊,她那艱苦歲月裏相依為命的小團子啊,那個被曆史賦予了重擔在肩的少年啊,如若不是想到那些流血犧牲,那些來之不易,那些殷勤期盼,還有那些躲不開的使命責任,桃花真的想不顧一切的帶著他一起走。


    終歸,如今是不能夠的了,那些相依相伴的歲月,早就是命運□□上淡淡的一筆,透過曆史的長河,除了那些銘記在心不願忘記的人,還有誰看的見痕跡?


    她的小板栗,長的了,除了是她的心頭肉,還是天下蒼生之主,他已是有了自己要走的路。


    沒有誰一定會陪著誰到最後,這一點,桃花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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