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王荇早早鑽進阿姊的被窩。王葛這次離家時間太長,小家夥這是想念的狠了。她輕輕拍著他的背,想給他仔細講講外頭的經曆,可她太累了,不知不覺聲音迷糊,睡著了。


    咚……


    咚……咚……


    夢境黑的可怕,唯有鼓聲炸著她的耳膜,每敲一下,餘音都回蕩好半天。怎麽又夢到鼓聲了再世為人,心理承受能力變得這麽差竟然考一回試就做一回噩夢!


    “我在做夢,我在做夢。”王葛絮絮叨叨,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還是克製不住害怕,如履薄冰的探路。


    咚……咚……


    聽鼓音,不止一麵鼓,一會兒響在左方、一會兒響在前方。


    她選擇朝前去,走的渾身都冒汗時,終於看到大鼓了。它高高懸空於黑暗,底下連支架都沒有。


    “咚!”緊挨在她背後驟然響起巨音!這一聲太大,似鼓又似雷,她驚悚回頭,什麽都沒有。


    忽然!前頭的鼓麵被撐破,一隻手掌探出來,揪住她,要將她揪到鼓內!


    一聲輕“啊”,她從噩夢中脫離出來。


    “阿姊別怕,阿姊別怕哦。”小阿荇竟然沒睡,輕拍她的手臂哄她。“阿姊把噩夢說出來,說出來它就不靈了。”


    王葛欣慰的笑笑,以前哄他的話,被孩子反過來哄了。“沒事兒,阿姊就是夢到驛舍裏的老鼠了。”


    “哼,我掐腰一站,它們就嚇跑了!”


    王葛笑死,再說道:“我還夢到一隻大蜘蛛。”


    “我一腳就能跺死它!”


    “可蜘蛛跟水缸一樣大哩。”


    “那,那咱跑吧。等它餓瘦了咱再回來。”


    王葛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笑,誇道:“原來虎頭已經這麽勇敢了。”


    “嗯……可阿姊還是比我勇敢。阿姊,我不喜歡你先勇敢,我想快快長大,我先勇敢。然後,我站在阿姊前頭,那樣你就能想勇敢就勇敢,不想勇敢也沒關係了。”


    王葛一怔,阿弟眸子裏的清澈水光,是黑夜都擋不住的明亮。


    清早,王葛在第一聲雞鳴中起身,王荇也不睡了,倒完阿父的尿盆,趕緊來大屋幫大父母倒尿盆,再到夥房打水洗漱,然後重回大屋,爬到大父床上給他捏背捶腿。


    王翁覺得腰疼減輕了,就試著慢慢坐起。


    賈嫗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下,虛空拜拜神農炎帝,誇道:“虧了阿葛舍得從縣裏抓藥,貴是貴,可也真管用!”


    王翁還是心疼錢:“把錢直接拴我腰上興許就管用。”


    “混說什麽呦!”


    王荇被大父的打趣逗的直往後仰,小嘴趕趟道:“孫兒以後要掙好多好多錢,全交給大父,大父就再也不腰疼了。”


    “哎喲我的乖虎頭!”王翁樂的見牙不見眼,精神更好了。


    今日輪到姚氏幹雜活,她磨磨蹭蹭出來時,柴火氣、豆子粥的味道都傳滿院子了。


    二房每次都是王菽先起,姚氏看著王菽端著尿盆經過,陰陽怪氣的挑撥道:“阿菽啊,快回去再睡會兒吧,反正你從姊一回來就搶活幹,顯得咱們一個個跟吃閑飯似的。”


    王菽縮肩走了個來回,硬著頭皮裝聽不見。


    王葛舀上一瓢水,去茅房那邊,倒到阿父的尿盆裏,端著咣蕩兩下,衝姚氏大步走過來。


    “哎你想幹什麽”


    “潑水!”


    “你敢啊!”姚氏尖叫,被潑個正著。


    王葛揚聲:“叔母就知道編排瞎話,侄女幫你洗洗嘴!”


    “不要臉的賤皮子!我打死你!”姚氏這一身騷,咬牙切齒的去抄笤帚。


    賈嫗站出來:“再吵吵都滾出去!”


    “阿姑!她潑我!”


    “早食阿葛不許吃!”


    王葛:“是。”


    “才罰她……”姚氏剛不服,賈嫗已經回屋,把屋門重重閡上。


    姚氏怒火中燒,狠狠瞪回王葛。


    王葛臉上冰冷:“三叔母要還動手,肯定不是少吃頓飯那麽簡單了。”


    “賤屨子!王葛你就是欠抽欠踩的賤屨子!缺阿母管教的狗東西!早晚得報應!”姚氏喝上再被姑舅訓斥,也要破口大罵,撒出這口惡氣不可。


    大屋,王荇扒著麻窗,一直看著阿姊返回夥房,才放心舒口氣,坐回大父身邊。


    次大屋,王大郎握著拐杖的手,青筋直蹦。


    屋簷下再吵吵嚷嚷,也不能斷了地裏的活。


    五月下旬,正值莊稼要緊時候,既然倆叔母輪換著幹雜物,那王葛就得跟去種地。


    路過村西時,不知道誰家一大早的就哭聲震天。賈嫗見王葛朝那個方向瞅,就告訴她:“是賈槐家,他昨日和村鄰去野山那邊伐木,晌午天熱,就下河戲水,誰知道……唉,找到時早斷氣了。”


    王菽膽小,光聽這種事都害怕,緊貼著大母走。


    王禾想嚇唬王葛,故意陰森森道:“聽人說,撈上賈槐時,泡的漂白,那皮皺的,一蹭就掉一大塊……”


    結果沒嚇著王葛,嚇著了王菽,小女娘嚷著哭音抱住大母。


    賈嫗“啪”的把王禾拍了個踉蹌:“聽誰說、聽誰說賈槐也是你叫的再編瞎話嚇唬姊妹,等你阿父回來,看我不叫他收拾你!”


    王葛才不搭理王禾,感歎道:“那葛阿婆以後的日子難了。”


    “可不是嘛。”


    葛嫗隻有賈槐一子,賈槐的新婦那麽多年也隻育有一女,以後孤兒寡母的,恐怕隻能給地主家當佃戶。


    到了田頭,立即投入勞作,誰還顧得上感慨別人家。


    這個時代的自耕農,絕大部分隻能靠天吃飯,尤其這片山坡不臨水淵、沒有井,就是挖了溝渠也蓄不住雨水,隻得祈求神農保佑風調雨順。


    前世的王南行不懂農事,今世的王葛一樣不懂,她緊隨大母,邊學邊幹。


    胡麻最易長蚜蟲,隻要嫩葉卷縮了,那葉子背麵肯定已經生滿蚜群。大母教王葛,用燒艾葉的辦法就能薰殺這些害蟲。還有一種防蟲法,就是在田旁種植一些害蟲不喜的苧麻。


    薰一遍艾就已經接近晌午了,姚氏蔫頭耷腦的來送飯,吃的時候,她擠出討好的笑,問賈嫗:“阿姑,以後早食我和姒婦多做些,各人都捎帶著午食吧每天這麽來回折騰,實在費事!兩個來時辰呢,這倆時辰,我都能把家裏的缸挑滿了。”


    小賈氏附和著:“就是、就是。”


    賈嫗冷笑:“以前阿葛做這些活時,我不是沒提過,新婦,你二人當時怎麽說的”


    姚氏一點兒也沒覺得難為情,好像早晨根本沒跟王葛大鬧過一場似的:“都怪我、都怪我!阿葛心大,不會跟自家人計較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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