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聲轟鳴驚了街馬,正要橫衝直撞之時,拐角拉來了一駕馬車,黑鱗直角,麵目如鄂龍玄龜,踏蹄無有聲聞,卻使得驚馬匍匐一地,再也不敢顧那驚聲陣陣。


    正是吃了閉門羹的李景元一行。


    李耗拉住馬繩,李景元和祝娿下車,望向城中驚聲乍起之地。


    “你和綰兒先留在此地,各馬受驚,待得安撫下來後再回府。”李景元看了看左右被驚馬甩下背的諸人,道。


    那些落馬之人本欲發難,卻見那車上一塊龍虎玉佩,頓時不語。


    祝娿也不求著跟去,乖巧點頭,過些時日便是武試,她也需調整一番。


    過了前街,就是後巷,後巷之中幾個轉圜,就能見到那一地殘骸,還有路上幾個倒黴的擔夫,被砸壞了身子。


    李景元渡出一道法力,算是替這些人暫且護住了性命,走到坍塌的廢墟麵前,聞見其中微弱呼吸,手掌翻楊之間,炸碎的牆麵屋頂浮空而起。


    裏間,幾道身影踉蹌而出。


    “救人,救人……”其中一名看上去已過六旬的老者出來後,看向李景元。


    李景元看了看左右,卻沒有一個身強體壯,行動方便的,便左手屈指,一道道青雲化作霧靄,鑽入殘垣之下。


    不多時,一百二十三人便整齊躺在了地上。


    福林堂坐堂大夫劉正風是一位凡間武學到了一流之境的“高手”,隻是在猝不及防的爆炸之中,沒有真氣護體,此時也是五勞七傷,全憑一口氣吊著,如今拖著這副身體檢查病患。


    李景元取出一個丹瓶,倒了一顆元丹給這鬢發斑白之人。


    劉正風雙目渾圓,緊緊盯著麵前這顆元丹:“這是……”


    李景元法力化開藥力,渡入劉正風口中:“此處傷員尚多,那幾個怪異之症的尚在下麵,我未取出,你們也勿靠近,城中還有……”


    就在說話之時,李景元忽然感覺到了什麽,突然轉身望向後方。


    一道臃腫怪異的身形扭曲著爬出了廢墟,既無形質之軀,也無清濁之分,隻是就在李景元即將出手之際,卻看到其化作雲煙而升,與此同時,城中各處一股股鳴煙升騰而起,匯聚而來。


    氣續而成,接鱗化角,成龍之勢順起,盤臥而出,據立城外。


    “疫氣成龍蟒,這是禍氣敗根啊。”見到這一幕的劉正風突然開口。


    李景元腳跟沾地,麵目也透著幾分猶豫。


    劉正風卻是長吸一口冷氣:“這位……大人,還請出手救城外百姓一遭,疫氣龍蟒而成穢物,常人沾之,定然損體折壽……”


    李景元望向城中各大府邸,這疫氣龍蟒即將成形,又有如此大的聲勢,其間卻是半點動靜也無。


    龍蟒雖氣勢淩人,但最多也就是個抱丹宗師之能,隻是疫氣不絕,真形不散,也算難纏。


    之所以閉門不出,乃是這疫氣龍蟒如佛門香火願力,乃人之極情,病疫之胎。其間因果駭然,但凡有所沾惹,必定身死道消。


    修者以清靈之氣洗身,若惹上這萬民匯聚的病疫之氣,比之魔妖二氣更為言重,稍有不慎,便是天人五衰附身。


    是以哪怕天師,也不敢輕易招惹天怒人怨,凡人雖孱弱,但聚之以重,耗之以時,其間萬物之氣混亂如初古,無有敢纓之正麵。


    他尚在年少時日,便見過這樣一場浩劫之氣。昔日新帝登基不久,天下震蕩,南天數州州牧起兵謀反,卻被民怨反噬。


    而這沸騰民怨不休,在南淮江中養出了一頭淮河天龍,形出法相玄胎,位列天下八部。其時法相大能出手也未能降伏,還是李閥一門出動道真老祖才將此妖誅除。


    隻是此役之後,道真老祖大能之身,也沒能逃過這天人五衰,和一同參戰的幾位老祖人物相繼羽化。


    要知道到了大能之境,壽數早就是千以計數,道真老祖壽不過半,卻遭此一劫。


    李景元自然也怕,他道真未成,豈敢碰這東西。隻是他也為那些魔道妖人的行徑動了真怒。


    病疫化龍蟒,這得是多少慘無人道的“人胎”才能得出的怨病之氣。


    而且若無人管製,這龍蟒一旦成形,禍及城池隻會愈加壯大。想到這裏,李景元竟久違地生出一股無力之感。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一道白影騰身而起,白綾化作天羅地網纏繞龍蟒疫氣而去。


    卻是白瓊仙。


    此時此刻,除卻這一位宗師,再無他力,至多隻有幾位人間武師以卵擊石,妄圖阻擋一番。


    李景元躍至城頭,望向遠處,就見白瓊仙下方百姓受不住龍蟒疫氣匯聚之苦,紛紛往城內逃來。


    外城此刻在疫氣匯聚之下,已經成了一處絕地,其間修士紛紛退離,名山大府則升起陣法,置身事外。


    龍蟒在短短幾息之間迅速成型,化作一條長百丈,青鱗駝首,頭生崢嶸褐角的真形之蟒。


    城中各處依舊疫氣不絕,衝盈這疫形之身。


    正當他觀望之際,卻突然感到體內地書金頁一陣顫鳴,這份顫鳴比先前找到周天星盤之時也不弱分毫。


    他連忙翻出地書,卻見上麵不同以往,似乎是吸收了星盤之力後有了變化,竟在金頁正北之處亮起了一顆星辰,正是疫氣龍蟒之處。


    他頓時沉下心來,有些糾結。


    他不知道這是何意,但疫氣龍蟒他現在是決計不敢觸碰的。


    思索良久之後,他還是做出了決定,分出一道化身。


    在一道化身和地書後續之間,他選擇了後者,地書先前異變,為他帶來了彌天如意這件至寶。


    在他心中,彌天如意的價值遠超他身上出了主修功法和地書外其他的所有東西,乃是道基之根本。


    身外化身沒了還可以重練,但是這份機緣沒了可就悔之晚矣,而且他對地書還抱有另外的期待。


    化身顯形,手持水火雙劍,雖然沒有如意在身,但一身法力驅使幾樣法術也是穩穩一方宗師,何況還有天賦神通。


    準備妥當,便由本尊暫時牽來青雲,護送而至。


    他也不知如此能否另尋出路,若是錯了,自己本尊也牽扯進這份因果的話,那就是……


    滔天禍事。


    隻是箭已射出,再無回頭。他身為天問司司主,庇護一方也是應當之命。留存惜身自然可能活的長久,但也蹉跎。


    此時一番思慮,電光火石之間,就見道心清明,道行精進。無他,生死之間耳。


    龍蟒疫氣第一時間被白瓊仙白綾捆縛,動彈不得,正準備散去真形另聚身軀之時,就見火元之力穿梭左右,禁錮四方。


    又有劍光落下,循著白綾空隙,見縫插針。


    旁邊,白瓊仙見到來人,也是一臉錯愕。也想不到居然還有人願意以身犯險。


    李景元這會兒到了近處,也明白了白瓊仙之前為何出手。因為這龍蟒疫氣正好位於她新開藥鋪之上,下方武蘭生和救出來的那些人身形枯瘦,顯然疫氣入體。


    “道友高義,你我二人合力,破去這穢物真形。”白瓊仙叱吒一聲,手中法劍寶胎化作青光,熔煉破金雷法,轟鳴而至。


    “昂!”龍蟒表下皮肉大開,不過疫氣翻滾,轉眼便被修複。


    李景元先前雙劍開鋒,破開身軀之處,此時也已經完好。


    “疫氣不絕,這頭龍蟒便凶威不減。”李景元看了一眼城內,感到其中悲慟之情,心神震顫,連忙收回目光。


    “試試封鎮之術如何”白瓊仙不甘心就此收手,法力再度傾瀉而出,雙指化作二宮,如枯藤綠樹之枝蔓,隨白綾遍布龍蟒周身。


    李景元看出其中門道,手中天羅法印借力而出,化作法力銘文,貼在禁法之外。


    兩人合力之下,又有白綾覆住這龍蟒之身,看似穩住一時,但下一刻,兩人卻是齊齊色變,相視一眼,都是一陣苦笑。


    原來,困覆之際,那頭龍蟒身上衝盈的疫氣便通過法力纏繞而來,泯滅真性,要不了多久,兩人就會失去寶體天身,化作凡人,甚至還要經曆五衰之症。


    隻是此時放開,過於可以緩解,但雖龍蟒擴散,遲早也是一大浩劫。


    苦也。


    李景元這邊也是一陣發苦,因為他的本尊之中,也受到了影響,這化身之法並不能隔絕疫氣影響。


    歎了口氣,他拍了拍地書:“但願你不會辜負我這一番冒險之舉。”


    “此妖漸長,不可久持。”白瓊仙身形閃爍,“有勞道友真身控製城中幾處疫氣來源,防止壯大。”


    李景元輕輕點頭,本尊一個幻身消失在了城頭,前往疫氣四起之處。


    城中主府,兩位老人看著三道身形,拂去麵前棋盤上諸多棋子,一人黑白文袍,六尺白須。一人中年模樣,麵容方正,雙眼狹小,帶三分喜感。


    中年男子突然冷哼了一聲:“當年先帝去世,這些世家為了延續,哪怕知道那淮河天龍無比難纏,必壞金身,卻也無有不應。


    到了如今,不過一禍胎初露的病疫雜種,也不敢出手,倒是讓這兩個小輩搶了先,真是丟人。”


    “嗬嗬。”老翁卻是摸了摸自己的白須,“如你我這般觀望的人,恐怕不少,那些宗門廟觀如今表現你也看到,當不得用。”


    “也算是個借口。”中年男子點頭,“不過這事禍出因之人你們可有眼線。”


    “布局多年,總要讓我們見見這事前紛亂,否則他如何甘願出來,些許小道,便先讓這些年輕人去處理罷。”


    “也是,不過你那兩株靈芝是保不住了。”


    “拿去便是,這疫氣難洗,也是他們應得的。”


    另一邊,李景元折身回返城中醫館,也顧不得駭人聽聞,法力巡察一道這些病疫母體生死之狀。


    結果這些人早已沒了生息,身上病蠱也已經開始另尋宿主,這一番找尋拔除,一處下來卻是趕之不及,真身這邊的影響也越來越大,那邊的禁製也有些蠢蠢欲動了。


    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李景元心想自己當初若是足夠重視前往常夫家兄治療,如今也不會如此被動。


    這民怨之息死後不止,唯有去這病疫匯聚之體而成的病蠱,才能止息那龍蟒壯大。


    “大人。”就在這時,一行人從巷口趕了過來,見到李景元,連忙行禮。


    李景元雖然不認識他們,但也從服飾上認出是天問司之人。


    “大人先歇息一番,此地交由我們就好。”說著也不等李景元同意,便將幾名被病蠱掏空的屍體焚化,又從旁邊人群之中抓過幾個,取出轉移的病蠱,再將他們收押。


    如此一來,李景元頓時壓力大減。


    遠處,疫氣龍蟒也不再翻騰身形,雖仍有供應,但已然可控。


    李景元看了一眼臉色煞白的白瓊仙,雖然他也好不到哪裏去,但有龍虎金丹供應,又有天妖舍利轉化,終究更勝一籌。


    便以天羅手為基準,輔以大小如意的神通,吐出一口清氣,有些踉蹌地將疫氣龍蟒困入玉瓶之中。


    至於外麵這些溢散疫氣,短時間內成不了氣候。


    “多謝白仙子出手,這禍事我將移交天問司中。”李景元強行止住體內空虛之感。垂手揖禮。


    白瓊仙微微擺手,卻是不自然落下空中,李景元連忙耗費法力取來一片青雲,拖住其身形降落。


    到了地上,武蘭生幾人圍了過來。


    “白姐姐沒事吧”小青擔憂地問道。


    李景元微微搖頭,嘴角也是流出一口鮮血,真氣駁雜,內毀真脈,連招呼也顧不上打,就要離開。


    “大人這是要去哪裏,不妨留下歇息片刻。”一道略顯怪異的語氣從李景元身後響起。


    卻是一臉詭白之色的武蘭生,正用一種極其詭異的神色望著他。


    李景元麵色頓時一沉,神色不變:“不用了,司中還有要事。”


    說完就要離開,卻見身無法力的武蘭生眨眼就如同換了一個人一樣,身體逐漸扭曲,一股和周圍格格不入的陰濕怪氣從他身上竄出。


    李景元連忙抽身後退,倉促之間法力周轉不便,遲滯了幾分,被一股大力掀飛。旁邊,原本清醒的幾人也被這一道妖氣震倒在地,生死不明。


    “如此良機,天命在我。”武蘭生此時已經麵目全非,一張嬌媚俏臉,哪裏看得見半分男兒姿態,“那幾個蠢貨被我忽悠地找不著北,最後那天妖秘典還是被你拿走了,害的我不得不換了一具身體。”


    “你是……媚娘”


    “大人還認得小女子真是好狠的心,把我交給天問司,三番兩次置我於死地呢,要不是有人吃了回生寶丹,我也回不來這一世哦。”媚娘風情萬種地看著李景元,“大人現在……可還有力氣嗎。”


    李景元麵上平靜如水:“你可以試試。”


    媚娘掩麵一笑:“嘻嘻,大人還是這麽有趣,不過今日,怕是要讓大人失望了,這書生吃了我的回生寶丹,可沒有什麽神魂猶在的把戲,大人還是收回神識的好。”


    李景元臉色一白:“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聽到此言,媚娘哀聲輕歎:“想我九尾一族,昔日天妖,如今逃得輪回,卻被你這小輩欺辱。”


    說到這裏,媚娘看了一眼遠處,露出幾分笑容:“好了,沒有時間了。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要幹什麽”


    媚娘沒有賣關子的心思:“誰讓你拿了那頭老龍天妖舍利呢,隻好勞煩你這具化身,跟我回一趟秘境之中了,放心,不用多久,你猜那頭老龍的殘軀如今在誰那裏”


    “嘻嘻。”如同銀鈴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李景元恍惚之間如同看到了天地陰陽,萬物始生之景,然後一切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外界,李景元真身吐出一口鮮血,臉色大駭地看向此處。


    一截圓柱妖軀散發著煌煌天威,下方,一頭九尾妖狐現出真形,隻是其中六尾不顯。旁邊,還有一道人影化成一顆金丹抱狀。


    三物浮沉,天光洞開。就連李景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亮光晃花了眼,再度睜開之時,場中除了昏迷幾人,再無人影。


    身側,趕來的趙靈君麵沉如水:“九尾妖狐,青山丘國……天地秘境,竟然勾結魔道用命祭之法強行開啟秘境,真是好大的膽子!”


    隻是誰也沒有發現,李景元真身之上,一點金光隨天地餘韻沒入虛空,沒了蹤影。


    ……


    武烈十六年末,城中突起疫病,天問司李景元,一介宗師,毀身紓難。身犯疫氣本源,化身道消,得千年靈芝續命,閉關不聞外事。


    又有青丘之國勾結魔道,創九蓮聖教。為開啟天地秘境,以萬物生靈為祭,擾亂府城。隻是其中蹊蹺仍不得盡解,聖帝降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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