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清鳴,堂中侍從垂手遠立,間中氣氛蕭索,幾位下人餘光偏側,不敢相望。


    李景元望著堂上大婦,見其麵上青黑馥鬱,沉心閉口,一口怒怨之氣沸騰中樞天靈。


    “主母覺著冒犯嗎”李景元的聲音不溫不火,偏偏卻讓對方聽出了冒犯的意味。


    柳沉容自詡世家大婦,這些年來一改宗門習性,學文守節,昔日下嫁李真命,也算對得起劍宗名聲。


    奈何這母子後來居上,強取正位,好在李青眉紅顏薄命,失了生魂,命喪他鄉,自己也帶著兩個孩子重奪大權,隻是看不慣久了,那時雖然討厭,卻不至於明麵厭惡。


    但這逆子此番回來,攜大勢壓迫,又出脈而走,還想奪聖兒機緣,讓她這邊顏麵盡失,所以高府那次,哪怕外人在場,她也沒有和善幾分。


    到了現在,這逆子更是敢如此在自己麵前放肆。


    隻是環顧四周,偌大府門,出了宗族那些駐境長老,還有那終日閉關的家夥,自己身邊可對付這位一品金丹的,也隻有一位李鬼了。


    但是李鬼也給她派出去了,就像李景元說的,為了聖兒這次破釜沉舟,賠了個底兒掉,若是父親那邊不支援幾分,怕是無以為繼。想到自己這些年總是向父親索取,柳沉容也不由生出幾分心酸。


    但隻要聖兒成材……


    她看了一眼李聖,又想到那位至今仍跟在郡主身後的小兒子,心中底氣又足了幾分。


    “元兒今日這是犯上來了,我這孤兒寡母的,可攔不住你這金丹宗師,你若是想做些什麽,我等也隻好引頸就戮。”


    李景元見柳沉容忽然退讓,心中雖然驚訝,但也不可能就這麽當真。


    “放了李耗。”他說出了自己的條件。


    柳沉容:“若是其他事,放了也就放了,但這賊子衝撞府門不說,還意欲偷盜我府中寶物,卻是留他不得。”


    “不知偷了何物。”李景元麵色轉冷,顯然,自己這位大婦已經不怎麽顧及顏麵了。


    “一顆會劫蓮子。”柳沉容看著李景元,目光之中隱隱有一絲瘋狂。


    “大母怕是瘋了,地品神物如此輕易被盜,我李閥要臉何用。”李景元也是一陣氣笑,這根本就是在訛人,李耗因為什麽被抓她不清楚呢,說這話明顯是想讓李景元用神藥換人。


    這般無度索取,李景元也是怒火大起。


    柳沉容卻不再說話,場中氣氛在此沉凝。


    至於李聖,自從那小廝被折了手後,就一直閉著眼睛,直到母親說出了會劫蓮子,才微微有了一些反應。


    “嗬嗬。”良久,李景元忽然發出一聲輕笑,目光掃過堂中張貼了不少的紅色掛飾,隻是顯得有些冷清了。


    柳沉容聽到笑聲,忍不住望了過來:“你笑什麽”


    “我笑你坐井觀天,鼠目寸光,不識時務,貪婪無度,剛愎自用,簡而言之,就是昏庸無能。”李景元被她這一番惡心至極的吃相撕破了臉麵,也不再掩飾。


    “族中諸事皆有定度,你莫不是以為隻手遮天,你以為你是誰,我不去找長老是因為不想壞了這份親緣,你卻做那吸血惡態,也好,此事既然你自覺占理,那就交由族中長老定奪。”李景元起身,看向柳沉容的目光中帶著不加掩飾地蔑視。


    聽到長老會,柳沉容有些坐不住了:“你……”


    “主母若是好心討要,以理動人,我未嚐不念舊情,奈何……”他看了一眼故作高態的母子二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罷,轉身就走。


    “混賬!”背後,柳沉容再壓不住胸中沸火,一掌拍在桌上,“你眼中還有我這個一家之母嗎”


    聞言,李景元微微駐足:“你配嗎。”


    自然是不配的,如此醜態,剛愎自用,如何服眾,若是做個尋常人家的母親,疼愛自己的孩子情有可原,奈何世家大族,偏顧一方乃是大忌,何況這些年主脈離心離德遠近皆知,如今繁華,不過烈火烹油。


    自己那父親若是不能突破大乘之境,主脈被貶也是可以預見的事。


    說白了,血脈之親,除卻幾人,不過利益為先。


    今日這母子二人也是好笑,莫名尋了一堆緣由扣人,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李景元如今龍虎金丹在身,未來天師有望,法相可及,來提走自家下人怎麽了。


    還有人敢攔不成


    至於長老會,還用不著麻煩,不過這下與主脈也算徹地決裂了。


    這樣也好,李景元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然後就在李府後院找到了陷入昏迷的李耗。


    他倒沒有回去找人算賬的打算,李耗也也算是被殃及池魚,這份情誼他記下了,法力一卷,一道青雲浮來,托住李耗身體,三人就朝外走去。


    路過庭院之時,邊上柳沉容一臉陰鳩地望著他們,長長的指甲扣入掌心。


    李景元也沒有打招呼,正走過連廊風鈴之時,一位丫鬟有些急切地跑了進來,附在柳沉容耳邊說了一句。


    柳沉容頓時麵色一變,臉上表情也舒展了幾分,胸中鬱氣也消了不少。


    “來人,擺迎門,執花鋪紅。”隨著一聲令下,府中各處都“活”了過來,柳沉容走到他麵前,看了看李耗,冷笑道,“碧落郡主隨童兒回府,你既然在場,可別失了禮數。”


    “不勞大母費心,二哥若能入贅皇室,雖然不能中興家門,也無法留下李姓血脈,但至少衣食無憂,不是嗎。”


    柳沉容氣息一窒,卻又無從反駁。


    好在下人很快便來報告說車架已經到了城門,入內不過片刻。


    “怎的來的這般急,府中都未曾準備什麽。”柳沉容麵上喜憂參半,隻是現下也不好怠慢,慌忙帶著李聖出府相迎。


    李景元這會兒也不急著走了,正好就地喂了一顆靈丹給李耗,他已經查探過傷勢,未傷根本,隻是被人鎖了經脈,又幾日不曾進食,修養幾天就好。


    至於傷人那小廝,先留著一條命好了。


    此時李府外,又是一陣好大排場。


    雖然倉促,但李府也是世家豪門,下人禮數周到,片刻之間便著好衣裳服侍,又佩好吉物祥瑞,迎門而候,也算是給足了排場。


    隻是李景元見到這一幕卻是微微搖了搖頭,昔日李府繁盛之時,一位郡主到訪而已,哪裏需要這般排場。


    如今呢


    地龍紅毯,百仆盈門,還有銀鎖金盆,連淨手之物,衣袍人架也準備得仔仔細細了。


    這麽看來,這府上還是有一些底蘊的。


    他摸了摸嚴妙真的腦袋,講她與李耗送上馬車先行回去,他若是沒有聽到也就算了,這般走了,便是不敬。


    郡主之位雖無實權,但位格尊貴,尋常三品大員見了也要行禮,何況他一位小小司主。


    還是暫代的。


    等候不久,兩駕馬車一前一後緩緩而來,一駕雕紋細微入裏,車簾掛明珠,頂上蓋歇山。前係馬獸也是精挑細選的角馬異獸,神駿非常,執鞭馬夫氣息充沛,精神完足。


    另一駕雖然差了一些,但其中規格也是少有能及。


    隻是見到這一幕的李景元此刻卻是嗬嗬一笑。


    傳聞李童追求這位郡主已久,還以為感情如何深沉,如今看來……竟是連同駕也未能得逞。


    正想著,一隻裹著雲靴流蘇的玉足從車上踏出,落下備好的腳蹬上,踩了下來。另一邊,一道魁梧英挺的身影連忙迎了上來,就要牽引。


    那倩影先是一愣,就想打開,隻是想到了什麽,又隨他握住。


    李景元此時也看到了這位碧落郡主的全貌,隻是這一看之下卻是渾身一冷,恍如白晝驚雷,連宗師心境也控製不住冰清之靈。


    原因無他,這碧落郡主,和他在秘境之中所見的一位法相妖尊麵容幾乎一模一樣,唯有氣質之中少了幾分妖媚,多了幾絲端莊。


    雖然心中駭然,但李景元依舊迅速調整好了心神,表麵依舊波瀾不驚。這時那位郡主的馬車上,卻再次走下兩人。


    一人羽扇綸巾,風度翩然,身姿頎長,一頭青絲飄揚,若不細看,也會以為是位男兒身。另一人李景元倒也熟悉,不是慕容秀是誰。


    一行人下了車馬,便迎上了李府這般聲勢陣仗,畢竟郡主巡遊,代表的也是皇家顏麵,怠慢不得。


    “民婦李氏,見過郡主。”柳沉容這時還沒有誥命在身,畢竟李真命閉關十多年,朝廷未得其功勞,哪會輕賜誥命。平日裏仗著李閥門府,應付一些官員還好,真見了達官顯貴,還是需要行禮的。


    “李夫人請起。”碧落郡主國色天香之容,身段嬌媚,但待人接物卻也不俗,知道這大婦平日重臉麵,“何必如此陣仗,我也是怕了你們盛景相迎,才特意入城才來報……”


    柳沉容當下心中寬慰幾分:“怎能怠慢郡主,郡主連日風塵,舟車勞累,府中備好了酒菜,不如入內歇息。”


    “也好。”碧落郡主這時拉過身邊那位羽扇綸巾模樣的女先生和慕容秀,對李氏道,“這位白羽先生趙之嬴,乃是這次龍安文試魁首,寫出了一篇驚風雷的策文。這位是慕容家鳳凰女,皆是路上所遇好友。”


    柳沉容點頭:“當是一時俊傑。”卻也沒有介紹李景元的打算,而是拖過了李聖,“此為大兒李聖。”


    “李聖見過郡主。”李聖身無官職,見到郡主隻得行俯身大禮。


    “不必多禮。”碧落郡主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府中走去。


    身後,那道英挺偉岸的身影一同跟著,目光之中癡迷愈甚。


    “咳咳……”柳沉容忽然咳了一聲,“童兒,怎的這般無禮,不和兄長打聲招呼嗎。”


    卻是柳沉容發現了李童此時狀態不對,起了疑心,想提醒一番。


    “是我失禮,兄長,經年未見,風采依舊。”李童這般模樣才讓柳沉容放心幾分,轉身又看到了一邊站立的李景元。


    “景元,你呢”


    “離龍府天問司,司主李景元,拜見郡主。”李景元抱拳行禮,至於兩位兄長,既然沒有兄長的樣子,何必往來。


    “原來是元弟,多年未見,卻是……”李童見得李景元一副溫玉公子模樣,身上氣質又如同謫仙一般纖塵不染,不知為何心中起了幾分惡意,“越來越瘦弱了,這次回家,跟下人好好說說,要好好補補。”


    說著,忍不住昂首幾分,露出他那鐵塔一般的壯碩身影。


    李景元卻是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多謝二哥掛念,二哥這幾年修煉巨靈,怎麽練成了這副表露外形的模樣,莫不是出了岔子,當熟讀道藏。”


    李童目光微微泛冷,這時那位碧落郡主來到了李景元麵前。


    “原來是雲中君當麵,天賜道號,少年宗師。更有舍己為人之心,俠肝義膽,救城中百姓於水火……”說著,這位郡主眼中異彩連連,“那病疫之氣可曾除去,我聽長輩們說這人道之氣如附骨之蛆,不僅腐蝕根骨,還會斷人道途,連天師也沾染不得我這裏還有一味神藥……”


    李景元聽了這番話,心中也不由寬慰幾分,隻是拱了拱手:“多謝郡主厚愛,下官還算有些運道,入宗師之境時機緣巧合得了一道化身,病疫長龍之役,不過受了些傷,有化身攔著,本尊無大礙,如今已然恢複大半。”


    碧落郡主聽了,卻是眼前一亮:“化身還是身外化身天賜神通”


    “咳咳,郡主,還是入府為先,莫要誤了時機。”白羽公子在一邊提醒道。


    碧落郡主這才回過神來,對著李景元歉意一笑:“那就打擾府上了。”


    “在下已非此府中人,就不入內了。”李景元微微一禮,就要離開。


    碧落郡主頓時訝然,看向身後李童,李童又看向柳母。


    “元兒得了宗師之能,有另開一脈的權力。”柳沉容此時也是有些難堪,“不過今日既然郡主來此,元兒不如留下吃個飯再走。”


    李景元起身:“……也好。”


    見狀,碧落郡主也是微微一笑,然後隨柳沉容往府內走去。


    李童經過李景元麵前之時,後者突然皺了皺眉,看向李童的目光也有些不對勁了。


    “還愣著做什麽,既然要留下,就快些進來。”李聖雖然看不慣李景元,但對方宗師之身,自己仗著兄長身份倒是可以稍作出格,但也不敢嗬斥。


    李景元卻是意態閑暇,隻是望向李聖的眼神之中閃過幾分莫名之色:“二哥與那位郡主似乎並無幾分情誼,卻能讓得屈尊降貴,大哥以為,碧落郡主是為何而來”


    “……你想說什麽”


    “我聽聞,這位碧落郡主天資驚人,如今凝液成玉,隻待雷火鍛擊,……倒是與兄長也不分上下了。”


    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越過李聖,往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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