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屋裏就留下藍醉仲叔白素荷, 藍醉搖頭, 兀自去看被孤零零仍在地上的沙盤。


    “小醉,你信任那小子?”


    “不信,除了咱們自己幾個, 我誰都不信。”


    “他提出來走他爸的老路,你怎麽看?那小子有事瞞著咱們。我就怕走老路, 他胸有成竹在下麵算計咱們。”


    “我知道。他知道的絕不會像他說的隻是木爺昏迷時囈語出的隻言片語。他也不會一下地就動手,肯定會利用我們拿到他想要的東西了再說, 在這之前我們對於他還有價值。我覺得目前該提放的是那個姓陳的老頭, 那老頭子死活不願意吐露姓名,蒙田那問出來的多半是假名字。他能領著人自個兒摸到葛根高樂就說明他手底多少有點刷子,絕不會是名不見經傳隨地亂挖的主, 偏要這麽遮遮掩掩的不是身上背得有案底就是怕事後被我們找麻煩。來了八天, 這個老頭肯定摸到了點道道,隻是沒把握所以一直沒下去。現在消息最匱乏的反而是我們, 完全被動, 就把被人半路算計了都不知道。”


    “我的意思你怎麽看?”


    “先等著,現在地上蓋了這麽厚的雪,榆晨去找他爸留下的痕跡肯定也要花時間。我們可以在這段時間內自己踩踩點再作打算。找個人跟著陳老頭,我猜他多半也定下了下地的路,他多半不會老實跟著榆晨走木爺老路的, 我們跟著他能省點事。省點是點,畢竟時間不多。”


    “小醉,你真是長大了。”仲叔站起來摸摸藍醉腦袋:“跟我打算的一樣, 我這出去吩咐阿斌。”


    藍醉點頭,等到仲叔也離開了,白素荷才開口:“藍醉,你把蒙箏要過來幹什麽?什麽都不懂,礙手礙腳。你嫌下地事太少?”


    “白姐,你為什麽就那麽討厭她?”藍醉眯眼,打量白素荷的眼神充滿探索的味道。


    “現在是我問你。”


    “好吧。如果我推測得沒錯,陳老頭是大半年前就盯上了這個點兒,可能機緣巧合他當時也和朱遠一樣看到了死在這幾棟土屋裏的屍體。隻是陳老頭穩重一些一直在做準備,沒想到朱遠沒錢被逼得走投無路先拉上木爺先他一步過來走了一遭。陳老頭大半天前叫蒙田回蒙家村把蒙箏帶出來,應該就是在準備途中發現蒙箏有對倒這個鬥有幫助,具體能有什麽幫助我真不知道,不過未雨綢繆,有總比沒有好。”


    “……藍醉,你現在和我們第一次見麵,跟著容十三身邊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一樣啊,隻是有能信任的人在身邊、有得靠的時候我一般都不願意去想這些。至於這次,君漪凰的魂魄我非到手不可。有了目的,我總會想方設法得手的。”


    藍醉拿著沙盤站起來,又道:“白姐,這趟下去不比跟著十三哥那次。人心比墓裏的機關更可怕,我不想問你為什麽一定要跟著趟這趟渾水,不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去四周看看,你隨意。”


    一陣冷風灌入,隨著木門合上麵前的火焰燃燒,屋內又恢複暖意。白素荷獨自坐在屋裏,仰望著木屋頂上的裂縫發呆。


    她為什麽一定要下去呢?為了夢裏的賀蘭馥嗎?還是為了那個夏若卿?


    為了一段湮滅千年的往事,值得以身犯險嗎?


    屋裏暖意濃濃,昨夜白素荷睡得也不算太好,盯著盯著眼睛就有些發蒙。


    四周似乎飄散著一種仿佛熟悉的味道,說不出是香還是不香,與平常聞到的香水味和人體上攜帶的護膚洗發品的味道完全不同,似有若無,讓人精神特別放鬆,昏昏欲睡。


    是在哪裏聞過?白素荷眼皮直打架,將睡未睡之際,木門猛然又被人推開,一股冷風嗖嗖刮在白素荷臉上,將她的九分睡衣驅走七分。


    來人是蒙箏,手上捧著一個大土碗。看到白素荷,蒙箏臉上又露出慣常的大喇喇的笑容。


    “白姐姐,你的早飯。”蒙箏把大土碗遞給白素荷,是一碗米糊疙瘩,剛煮出鍋的,熱氣騰騰。湯上漂著一層油星還灑了點蔥花,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在這個前不挨村後不挨店的鬼地方,已經算難得的佳肴。


    “不喜歡吃?要不我去給你煮麵條?”蒙箏看白素荷接過碗筷並不動口,誤以為白素荷看不上這碗米糊疙瘩。


    “不用。”白素荷夾了塊塞進嘴裏,湯裏加了鹽,味道比壓縮餅幹好吃多了。


    “嘿嘿,白姐姐,你吃東西的樣子也好看!”蒙箏傻乎乎的坐在白素荷對麵,捧著臉對著白素荷又開始發癡。


    “……”被這麽個人這麽緊盯著吃飯,任是多心大的人都吃不下去。白素荷下一筷子不知道該伸進嘴裏繼續吃自己的不理會麵前那個花癡女娃,還是該捧著碗換個地兒再繼續。


    “好吃嗎?白姐姐,我給你做的哦!我知道你嫌髒,我單獨小鍋煮的,都沒混著其他人的大鍋黏糊糊的一起煮!”花癡女娃顯然並沒有打擾到別人進餐的自覺,眼睛瞪得圓圓的一副‘我做的,快誇我快誇我’的小狗邀功德性。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白素荷不可否認,這個女孩雖然傻氣了點,但對她是真的挺好的。


    “應該的啊。”


    “我對你說話不算客氣,對你也談不上好。”白素荷放下碗,第一次認認真真直視對麵這個女孩。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覺得你好。”蒙箏想了想,笑眯眯補充道:“因為你好看!”


    雖然那個君姐姐更好看一點,但我就喜歡看你!


    這次蒙箏學乖了,最後這句在喉嚨轉了轉,還是咽回肚子裏。


    “你臉怎麽了?”白素荷認真一看,這才發現蒙箏變白皙的臉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因此她對蒙箏後來的話並沒有聽進耳裏。隻是專注的觀察蒙箏的臉。


    蒙箏今天還是梳著和昨天一樣的高馬尾,額前留著向右的偏劉海。她的左臉白白淨淨的皮膚吹彈可破,有臉沒被劉海遮擋的部分隱約露出青紅的線狀紋路。


    線狀紋路很淡,幾不可見。若不是昨晚下了雪今天天光好,她們又坐在窗戶邊,一晃眼根本不會發現。


    “什麽怎麽了?”蒙箏搓搓自己的臉,不明所以:“我昨晚不是說了嘛……藍姐姐見麵就給我一巴掌,好痛。藍醉姐姐現在好凶!比剛認識的時候凶多了。”


    完全是雞同鴨講,白素荷長眉一皺,放下才吃了一口的米糊疙瘩,不由分說拉上蒙箏就往門外走。


    到了外麵,光線比屋內更亮,蒙箏右臉上的線紋也清楚了許多。白素荷撩開蒙箏的劉海,仔細一瞧,線條走向十分規律,甚至隱約分辨得出分紅、黃、靛、黑諸多顏色,從蒙箏右上額邊開始,順著太陽穴繞過眼睛,一路往下,盤踞了蒙箏右邊大半張臉。雖然線條色彩太淡,按著形狀仍依稀顯出紅黃為花,靛黑為葉,繁花正好,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花草圖。


    “你去弄刺青?誰讓你弄的?還刺在臉上。”白素荷看清這幅圖,本來略微轉好的心情一下子又煩躁了。也不知是因為這幅繁複圖樣令她反感,還是蒙箏不愛惜顏麵竟然學人刺青自毀了一張原本清秀可愛的容貌。


    “刺青?是什麽?”蒙箏跟不上白素荷的節奏,被白素荷冷冰冰的目光盯了好會才反應過來:“哦,你說我臉上的花?”


    “嗯。”


    蒙箏不好意思的順順頭發,把劉海扒拉下來蓋住右臉,羞澀笑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原來都沒注意,後來太陽曬少了變白以後才發現的,可能是胎記吧。我都拿頭發蓋住了你還能瞧出來啊。”


    胎記?誰家的胎記會長得這麽好,恰恰是一副花草圖?


    不過蒙箏臉上這幅畫確實又不像刺青,沒有刺青紋出來會這麽淺淡。


    “算了,我去附近走走。”這一打岔,白素荷吃飯的心情被攪得全無。而且她不清楚現在的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厭惡蒙箏,又對她的事情異常在意。


    在不在臉上刺青,是不是自毀容貌,關她什麽事情?


    這種傻乎乎的麻煩,還是離遠點的好。


    不等蒙箏反應,白素荷直接就走了。徒留蒙箏站在門口瞧瞧白素荷的背影,又回頭瞧瞧被擱在火邊還滿滿的大土碗,委屈的癟癟嘴:“我單獨調麵糊調了好久的……”


    藍醉開車以土屋為中心,繞了一整圈。地麵下了雪滑溜溜的,車輪沒裝防滑鏈,一路上老打滑。到後來藍醉不耐煩了,熄火跳下車直接摔開兩條腿繼續。


    雪及腳踝,一踩下去酥酥軟軟的,咯吱咯吱響。藍醉從車上取下洛陽鏟,豎直往下插進土裏。


    這裏的土確實如陳老頭所說堅實異常。藍醉單塞入半個鏟子就出了滿背汗,嫌棄羽絨服礙事,她幹脆脫了羽絨服再開始接螺紋鋼管,鏟頭一點點往土裏敲。


    少了羽絨衣的保護,藍醉被寒風一吹,吹得整個人一哆嗦。連接了六節螺紋鋼管,鏟子太長使不上力再也敲不下去了,藍醉才開始往上拔鏟子。


    拔鏟子比打鏟還費勁,藍醉滿手的汗水握著鏟柄直打滑,拔鏟子時不知道鏟子遇到了什麽,突然就卡住了。藍醉一咬牙使蠻勁往上拉,用勁太大手心猛然滑脫刮過螺紋鋼管間連接的螺帽,一道不算小的傷口頓時出現,豔紅的血噗噗往外湧,一下子染紅了地上淨白的雪麵。


    這傷藍醉根本看不上眼,叨咕了句從車上拿下紗布,隨意繞著傷口裹了幾圈,繼續拔鏟子。好容易終於拔出來,藍醉撚撚鏟頭上的土,果真發現土裏夾了極少量的細沙。藍醉抹了點沙進嘴裏舔了舔,臉色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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