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雨聞言無奈一笑, 她與君漪凰交往日久, 自也清楚君漪凰為遠避宮內風波,曆來嚴禁宮中婢女仆役言語宮中閑事,甚至連她們與其他宮中侍者過密的交往也不喜。宮廷之內耳目遍地, 誰也不敢確定是否隔牆有耳,何時會傳入他人耳中。宮中妃嬪責備宮娥乃是平常, 是以聽聞得君漪凰是為此時做罰,便不再過問。


    一時無話, 君漪凰方才半夢半醒被驚起, 如今倦意大消,沒再睡的意思,一時甚是無聊。盯著蘇靈雨的額側眼角描繪的圖畫隻覺百般礙眼。君漪凰懶懶一指, 道:“當真是人人都肯在臉上畫這勞什子?”


    “這後宮誰不是仰望上位的臉色行事?”蘇靈雨輕歎。她也曾想獨善其身, 下場又是如何?這後宮妃嬪雖分上下,但實際掌握著千萬人性命的其實不過一人。即便不願, 又能怎樣?


    “我聽聞蘭婕妤也在伺疾之列, 她難不成也畫了?”


    “既是人人都畫了,她自也免不了。”


    君漪凰聞言不禁挑眉,露出詫異神色。賀蘭馥在宮中出了名的清高自傲,除了夏若卿外鮮少與其餘妃嬪來往,即便在南詔帝前也時常冷顏相對不假辭色, 說是目中無人也不為過。也不知南詔帝是否當真脫離不了天下男子的劣秉性,對於賀蘭馥的冷言冷語毫不在意,一改以往喜好柔順女子的習性, 對賀蘭馥反倒愈發的寵愛有加。賀蘭馥入宮不及兩年,地位卻是扶搖直上,前幾日才封了婕妤,連蘇靈雨都無法比擬,更是惹得宮內諸多女子眼紅紛紛,咬牙切齒,嫉恨有加。


    “想不到是麽?我當時瞧著她不言不語任由畫師作畫的時候,也想不到。”蘇靈雨露出一絲別有深意的笑,淡淡道:“她為了靜貴嬪,也是煞費苦心了。”


    對於蘇靈雨的結語君漪凰不置可否,隻是問道:“李思琦還在承明殿前跪著嗎?”


    “我回來時路過承明殿,見她還在那,跪了三日臉都青了。這幾日早晚寒涼午間日頭卻不小,以她那樣子再跪下去估摸明日都未必撐得住。”


    “自作自受,也算活該。”對於蘇靈雨提及的李思琦慘狀,君漪凰言語中並無憐憫之意。


    李思琦乃是閨蜜,位份本為良媛,賜封號琦,乃是與蘇靈雨同期入宮,隻是與蘇靈雨不同的是她並非良家子,而是民間采女出身。李思琦容貌嬌媚,在眾多采女中也堪稱翹楚,而且聲音如出穀黃鶯,尤擅彈唱,傳其歌聲繞梁三日而不絕,是以雖然出身微寒未有子嗣也在短短時日內由采女躋身為良媛。這李思琦雖被封了良媛之位,卻因是從民間入選沒有朝堂家族勢力在後撐腰,較之宮內其他良家子出身的妃嬪不管位份高低背景便先矮人三分。李思琦平日裏時常被低於她位份卻出身高貴的妃嬪明嘲暗諷,她對此早恨得咬牙切齒又無法可施。直至賀蘭馥被夏若卿推選入宮——賀蘭馥身份特殊,其父出身皇室貴胄,卻是北燕送到南塘的質子,在南塘麵上說是貴族,實際連普通平民都不如。李思琦在宮中忍氣吞聲良久,當下總算有了出氣的地兒。隻是賀蘭馥的性子大出她意料之外,孤傲冷厲不說,對於他人挑釁也從來不予容忍。賀蘭馥前有靜貴嬪夏若卿幫襯,後頗得南詔帝喜愛,李思琦不但胸中那口壓抑之氣未出,反而處處受製。隨著賀蘭馥連接被封,又正當寵,李思琦吃了數次虧後便不敢再隨意招惹。隻是李思琦表麵隱忍,暗地裏這口氣卻無論怎樣都咽不下去,待得夏若卿之父因結黨營私之罪被鎖入獄,李思琦思及夏若卿庇護賀蘭馥之仇,加上平日裏受的諸多怨氣,新仇舊恨齊齊湧上,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風聲,竟膽敢向南詔帝進言,道靜貴嬪夏若卿不甘父親被拘入獄,私下與賀蘭馥一同習練北燕蠱術,欲為至親報仇意欲弑君。這話恰被那日被召前去的賀蘭卿聽得一清二楚,賀蘭馥冷言厲色在南詔帝前就將李思琦叱罵一頓。李思琦向南詔帝進言時靠的是心裏那股怨氣作底的一時衝動,手中並無夏若卿與賀蘭馥習練蠱術的證據,被賀蘭馥尖銳言辭辯駁得張口結舌,再被黃門手中刑具一嚇,當場軟了身子癱在地上,痛哭流涕聲稱是受下人蒙蔽聽見傳聞,深恐靜貴嬪為禍後宮,不敢多加耽擱,匆匆前來稟告,是以才未曾多加分辨。南詔帝大怒,責道李思琦欺君罔上,陷害妃嬪,本是死不足惜。念在李思琦平日裏性情溫順,隻是一時情急,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即日削去位份降為更衣,每日跪於蘭婕妤所居的承明殿前請罪,後續如何發落,皆由蘭婕妤處置。


    此後次日南詔帝夜間就突發惡寒高燒不退,急傳平日喜愛的數位妃嬪伺疾。賀蘭馥也不知是無暇□□忘了,還是有心,就一直任由李思琦跪在承明殿前。遴選入宮的女子即使出身民間也是家庭富裕嬌生慣養長大的,哪裏堪受鎮日的日曬雨淋。今日蘇靈雨瞧那李思琦已是麵色蒼白神情恍惚,全身浮腫不說,膝間的血更順著那雕刻了紋路的石板縫隙灘出一大片,就算現在賀蘭馥當真消氣赦免了她,以後也是廢了。


    宮中類似李思琦者為數不少,蘇靈雨與她素無來往,更犯不著為她求情,聽君漪凰問起也就當做笑話講給她聽。


    君漪凰聽完又不再言語,隻是垂目沉吟,半晌,突然開口道:“以後你離靜貴嬪和蘭婕妤遠些,少與她們牽扯。就算偶有往來,她們送的物件都別沾手,私下處理了就是。”


    蘇靈雨微怔,隨即笑道:“你還真去信李思琦那番鬼話?蘭婕妤若真會蠱蟲之術隻怕早對陛下用了,你看她像是甘心委身南塘後宮忍辱負重之人嗎?”


    “什麽忍辱負重,胡言亂語!”君漪凰橫了蘇靈雨一眼,冷冷喝斷蘇靈雨,又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小心為上。那次你若聽我的多加注意,哪來後頭許多事情?”


    “哎,是是,好姐姐,好君君,都是我的錯,我聽你的提起十二萬分小心就是!”一提往事,蘇靈雨隻有幹笑賠罪的份,恰好珠簾叮咚,寰月端著一方麵盆進來,隨同她一起的還有青綃,掌上托盤放著一盞描銀青瓷碗,房內剛消散淡下的藥味立即又濃重起來。


    君漪凰眉尖一豎,麵露不豫之色,轉向蘇靈雨道:“水送來了,將你那花臉洗淨,回你的玉螢殿歇著去吧。”


    “怎地,我剛來就要趕我走?”蘇靈雨貌似嗔怒,眼內卻蘊了促狹笑意。


    “你在陛下身邊伺疾了好幾日,還不累?”


    “怎會不累。”蘇靈雨輕哼道:“你病著不用去,可苦了我了。”言罷蘇靈雨點頭又道:“姐姐說的是,這樣罷,寰月,幫我準備套換洗的衣衫,我直接去湯池沐浴。姐姐這裏榻軟枕香,我就在這裏歇下了。”


    言畢也不等君漪凰反應,向寰月一揮手徑直走了出去。


    寰月與青綃見君漪凰目瞪口呆模樣,想笑卻又不敢,隻得把藥碗放下,匆匆屈身行禮退下。


    君漪凰素來不苟言笑,也唯有寧容華敢在裕豐宮這般放肆。


    待寰月將換洗衣衫送到,青綃也已伺候著蘇靈雨梳洗完了。著好衣衫,揮退青綃,蘇靈雨麵上早褪去君漪凰前的和熙,沉聲道:“我瞧著淑妃今日心情抑鬱,是為何事?”


    “這……”寰月微一猶豫,思及寧容華與淑妃關係曆來親近,再說那也算不得什麽秘密,便將今早收到的信箋內容如數告知了她。


    蘇靈雨眉心微顰。她本以為是宮中其他妃嬪又做了什麽讓君漪凰不喜的事,畢竟君漪凰如今不掌六宮權勢,陛下對她的態度若即若離,雖說位份依舊,宮內之人誰那雙眼不是刀削火練出來的,對南詔帝的態度自是看得分明。加之君漪凰掌宮時得罪了不少人,自是有人等著落井下石。雖說君漪凰並不把那些小把戲看在眼中,但不管怎樣都是麻煩。君漪凰從來不提,蘇靈雨也隻能從其他渠道打探,再明裏暗裏替她收拾了。


    今日蘇靈雨以為又有不長眼的來找君漪凰麻煩,不曾想卻是因為齊郡兵敗,這卻是她無法插手的了。


    “罷了,我這兩日不回玉螢殿了,你待會差人與青綃一起回去替我拿幾套衣衫過來。”


    想了片刻,蘇靈雨無法可施,隻得決定呆在裕豐宮多陪陪君漪凰。齊郡兵敗的消息如今朝堂上肯定盡數知曉,後宮內不日也會傳遍,瞞也瞞不住。君漪凰如今地位大半憑借她齊郡嫡長公主的身份得來,之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


    不過既有她在,其他人想動君漪凰——也沒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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