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珞與另一侍女瓊瑤伺在門外等待傳召, 突聞得屋內一陣叮當亂響直當是天崩地裂般, 瓊瑤一驚之下便要轉身推門而入看個究竟,瓔珞卻是見機極快,一把拉住瓊瑤手臂, 按住她半開的嘴,急急搖頭。


    瓊瑤見狀將即將出口的詢問壓入喉中, 瓔珞又拉她退後兩步免得碰到門梁鬧出聲響,轉身垂目直若不曾聽聞過半分門內響動。


    瓊瑤不解瓔珞之意, 隻是瓔珞是貼身服侍賀蘭馥的, 她一舉一動必有其理,瓊瑤非垂髻少女,也知許多事非己能過問, 隻得收了滿腹疑惑, 同瓔珞一般繼續守在門廊兩側。


    屋內巨響動靜過了許久才停下,瓔珞這才舒了胸內一口氣, 隻是沒等這口氣吐出唇口, 不過寂靜片刻的屋中竟突兀的傳出賀蘭馥的大笑之聲。


    這下縱是瓔珞也是滿麵驚色。這南塘後宮誰不知她侍奉的這位蘭婕妤鮮有笑顏,見她一笑較之佛堂廟宇裏的菩薩佛祖開口還要難上三分,更別提如此無禮大笑。如今聽得屋中笑聲不斷,瓔珞的心卻是從腔子裏直直冷到體外,隻覺得身周都泛起一陣寒氣。


    兩名侍婢麵麵相覬, 瓊瑤唯恐出事又待進去,臨近門前又被瓔珞一把抓住。瓔珞想了想,向她做個手勢讓她去周邊望著莫讓不相幹的人靠近, 自己則將耳朵貼在門縫上,仔細聆聽屋內動靜。


    瓔珞是賀蘭馥入宮後就被撥至她身邊伺候的,雖說與賀蘭馥並不十分親近,但相較於其他侍女總是要多了解賀蘭馥一分。屋內摔砸之事並非首次,尤其陛下招寢之後,賀蘭馥從不讓人伺候淨身,將人趕至門外後偶爾便會這樣鬧一通。初次聽聞異聲瓔珞也是嚇得麵無人色,好在那時候賀蘭馥位份尚低貼身伺候的侍婢也不多,瓔珞在事後收拾得幹幹淨淨,嘴巴更如老蚌含珠閉得死緊,這事從沒走漏過風聲。次數多了瓔珞也習以為常,加之賀蘭馥後來也收斂許多未再犯過脾氣,瓔珞也道她是漸漸看開了,不曾想今日故態萌發更是變本加厲。


    笑聲漸漸停了,瓔珞卻不敢懈怠,耳根子更是貼得死緊,生怕錯過什麽不該有的動靜。幸而屋內始終沒傳來什麽重物墜地的聲響,瓔珞心裏連念阿彌陀佛,隻盼賀蘭馥早日開門,好教她的腸肝肚肺能放心回歸原位。


    約莫是佛祖今日真聽到了瓔珞祈求,瓔珞耳根貼著的木門倏然向內展開。事出突然,瓔珞一個站立不穩差點滾入門內,連撲帶抓好容易才站穩,一抬頭就見賀蘭馥立在門內,冷冷瞧著她。


    聽牆根被抓個現行,瓔珞忙退後數步與瓊瑤同跪在地上,兩人戰戰兢兢,不敢多出半點聲息。


    等了半晌,猶如摻了冰沙的聲音才冷冷響起:“我去伺疾這幾日,靜貴嬪可曾來過?”


    聽得問話,瓊瑤這才敢把叩在石板上的頭抬起稍許,恭聲答道:“回娘娘,靜貴嬪未曾來過。”


    “她宮中也無人來過?”


    “靜貴嬪近日並未遣人前來。”


    瓔珞與瓊瑤恍惚似是聽得一聲冷笑,隔了片刻,方聽得賀蘭馥道:“備車,去淩寰宮。”


    瓔珞聽得吩咐要去淩寰宮,當即知曉賀蘭馥並無責罰之意,這才敢站起身來。瓊瑤也跟著站起,躬身退後要去吩咐準備車攆,行了沒兩步,卻又聽得賀蘭馥喚她名字。


    瓊瑤複又跪下,心中不安,不想賀蘭馥步過她身側,隻是冷聲道:“待會去取些藥,莫讓臉上留了疤。”


    瓊瑤一怔,手指輕撫額頭,她方才唯恐賀蘭馥知曉她聽到異動,會被施以重刑,磕頭沒個輕重,額頭被地上沙子磕了道傷口,泛了些血跡出來。隻是沒等她開口謝恩,賀蘭馥攜著瓔珞已然行得遠了。


    賀蘭馥回來不久,車攆的鞍馬還未及卸下,是以等賀蘭馥走到殿門前,車攆已然備好候著了。


    賀蘭馥徑直繞過已經陷入昏迷癱在地上的李思琦,由瓔珞扶著上了車。


    瓔珞這才有機會偷眼去瞧,賀蘭馥沐浴更衣,麵上的妝畫已洗淨了,露出本來的妖豔麵容,神色冷淡漠然,與平日並無二致,哪有半分曾經大笑怒鬧的痕跡?隻是不知為何,瓔珞卻覺得賀蘭馥此刻的神情與平時相較更冷了幾分,說不出的寒冽刺骨,教人心驚。


    一路無話,車行至淩寰宮,賀蘭馥讓其餘人等均侯在門外,僅讓瓔珞隨侍在旁。


    今日的淩寰宮不比往日,真可謂門可羅雀。門前無人守衛,銅門半開半掩,靠牆一株合歡樹冠碩碩半展牆外,入了秋葉片隨風而落,鋪得牆角一地殘片,說不出的寂寥蕭索。


    賀蘭馥瞧著一地落葉,眉心微皺複又展開,領著瓔珞直入門庭。行到半路才見到一個黃門兩名侍女縮在一道門廊下說笑,三人顯是沒有注意到賀蘭馥到來,兀自執手扇風談笑正歡,托盤拂塵擱在門廊邊上,眉眼間盡是輕慢懶散。


    賀蘭馥冷哼一聲走向門廊,三人聽得聲響一側頭這才見到賀蘭馥,連忙跪地行禮,滿臉惶然。賀蘭馥並不搭理三人,穿過門廊,左轉右繞,行了片刻到得一座精致樓前,終於見到夏若卿的貼身侍女挽容正坐在樓前園中發呆。


    賀蘭馥唇角緊抿,麵上寒意更甚,沉聲道:“你不隨身伺候你家主子,也學著那些奴才偷空躲懶是嗎?”


    挽容一愣,回過神見是賀蘭馥,急忙行了一禮,答道:“蘭婕妤安。是娘娘想小憩,嫌奴婢鬧著她,不讓奴婢在旁側伺候。奴婢隻能在門外候著等待傳召。”


    “胡說八道,你遠在這小園中,卿卿若喚你,你如何聽得到!”


    “回蘭婕妤,奴婢當真不敢胡說,確是娘娘吩咐奴婢呆在這園中的。娘娘這些日子一直睡不安枕,稍有聲響就會驚醒,是以娘娘安寢之時不許任何人等靠近她寢殿十丈之內。”


    賀蘭馥眯眼瞧挽容半晌,才揮手讓她起身,問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約莫二旬有餘了,禦醫院來人瞧了也沒瞧出個所以,隻是讓娘娘寬心靜養。”


    “嗯。”賀蘭馥不置可否,瞧著小樓道:“卿卿睡多久了?我去瞧瞧她。”


    賀蘭馥剛走一步,挽容就攔在她身前,躬身惶然道:“蘭婕妤,娘娘吩咐過她休憩的時候不許旁人鬧著她。娘娘夜不能寐,人都瘦去了一圈兒。婕妤您與娘娘最是要好,今日難得娘娘能多歇會子,求婕妤大發慈悲讓娘娘多睡會吧。不如請婕妤移步玲瓏軒稍候片刻,奴婢估摸著娘娘再歇會兒也該醒了,屆時奴婢再……”


    賀蘭馥不言不語,隻是噙著一抹冷笑。挽容硬著頭皮說到後來,聲音漸微,囁囁垂著頭不敢再說。


    賀蘭馥一指瓔珞,道:“你與她一同在這園中候著,沒有傳召不許進來。”


    語畢,也不等挽容言語,直直朝著小樓而去。


    木門隻是輕掩,素手一推便順勢而開,一股異常濃鬱的香味隨即撲鼻而來。賀蘭馥忍不住用袖掩鼻,眉間皺紋更深。


    熟悉的順梯而上,掀開二樓簾隔,鼻端香味愈加濃鬱,直若有形,教賀蘭馥連喘數下,才顧上去瞧簾內情形。


    昔日明亮的樓堂入目全是漆黑一片,窗欞似是在室內都用厚紙糊了,將明媚陽光隔絕於外,僅在左手邊有一絲微弱燭光跳動,被一層薄紗隔了,更顯得隱隱綽綽,將滅未滅。


    賀蘭馥眯眼望去,似是有個人影坐在燭火之側,一動不動,暗色裏瞧不分明,也不知是真人還是虛影。


    強壓於胸的一股鬱氣衝積,賀蘭馥連牙關都咬緊了,也不出聲喚人,挑開紗簾朝那人影悄聲疾步而行。


    越過兩層紗簾,借著那點燭火賀蘭馥終於瞧清了,確有一人背坐於燭側,僅著了內裏褻衣,一頭青絲散落及地,一動不動,旁側一隻及膝的三足香爐翻倒在地,大半爐未燃過的香末撒得遍地皆是,想來樓中濃鬱嗆人的香味自是從此而來。


    到這當口賀蘭馥再忍不住,沉聲喝道:“夏若卿!你在做什麽?!”


    嬌軀猛然一顫,螓首微動,帶得一頭及地青絲如浪如波。夏若卿緩緩轉過頭來,半晌似才醒悟有人近前,又愣神一刻,才顫聲道:“賀蘭……姐姐……?”


    賀蘭馥眼看向的卻是夏若卿執在左手的一柄寸長匕首。方才被夏若卿身形長發遮了沒瞧見,如今夏若卿一轉身,燭火映照其上寒光碩碩,鋒刃仍殘有一滴豔紅,順著刃口血槽滾落在地,頃刻被滿地爐灰掩去。


    顧不得多言,賀蘭馥揉身撲上一把將匕首奪去,靠得近了才發現夏若卿右手袖腕處同浸出一絲血色,伸手一掀,腕背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自上而下,拉了三寸有餘。


    賀蘭馥驚得麵色都變了,一把將夏若卿褻衣下擺撕出條帶子,急急裹在臂上防止血流。


    待把傷臂捆紮好,賀蘭馥才敢定下心來看那傷口,幸而那口子雖長卻不甚深,隻是皮肉傷並未傷及血脈。賀蘭馥心中又急又痛,仿若傷的是她自己一般,全身都止不住的顫抖,咬牙一字字問道:“夏若卿!你究竟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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