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白素荷果然被她家那位二叔帶走了。臨走之前白素荷來到藍醉房間為君漪凰施了定容咒, 完事後隻說了四個字:“最多兩年。”


    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藍醉明白,君漪凰也明白。


    藍醉沒有送白素荷出門, 隻是和君漪凰站在窗邊,看白素荷的背影漸行漸遠, 消失在醫院樓下花園那頭的大門處。


    “兩年啊……”


    “……”


    “挺好的,比我的預期長多了。”


    藍醉放下挽在手中的窗簾, 窗外透入的光線隨著窗簾垂低迅速暗淡。藍醉轉過身, 猛然伸手環住站在她背後的君漪凰,把頭埋在她的胸前。


    這一次,君漪凰隻是靜靜的站著, 沒有再推開藍醉。


    藍醉心裏的一根弦一直繃著, 但直到辦出院手續那天,她都沒見到能讓她這根弦鬆下來的這個人。


    藍醉心不在焉點著包裹在床上的零碎物件,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就在她臨要提起東西準備下樓的時候, 手機悅耳的鈴聲響起,屏幕從一片黑暗中突然泛起白光。


    藍醉心中一顫,拿起手機,白色的屏幕上來電顯示隻有一個字:媽。


    藍醉沉默良久,任由鈴聲婉轉悠揚充斥在病房中。電話那邊的撥打者也很有耐性, 竟也一直撥著,沒有掛斷。


    “小醉。”


    仲叔在旁邊露出不讚同和催促的神色。藍醉繼續盯著屏幕上那個字呆了五秒鍾,才滑動手指按下‘接聽’那個圈。


    “媽。”


    “小醉, 出院了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和藍醉的有幾分相似,不過在悅耳同時摻入了更多年歲造就的穩重,言語不疾不徐,讓人心生寧定的同時也收斂了任何輕浮的心思。


    “還沒,正在收拾東西。”藍醉的回答一板一眼,甚至將平時的跳脫都收斂殆盡,每一個字都是畢恭畢敬,卻也少了應有的親昵。


    “哦。”


    “……”


    電話那頭和這頭,同時陷入沉寂。


    “你打算怎麽辦?”最後還是電話那邊打破沉寂。


    “媽。”


    “嗯。”


    “容十三給您提過我的意思了嗎?”


    “說過了。小醉,我想聽你自己說。”


    “媽。”藍醉忽然輕笑一聲,“您知道我的。”


    “是啊,我知道你的。”電話那邊的語聲依然穩定,隻是在結尾傳來一下似有若無的歎氣,“把電話拿給她吧,叫君漪凰是嗎?她會用吧。”


    房間裏很安靜,手機有輕微的外放音,董仲和君漪凰都站得很近,對那輕微的聲音也聽得很清。


    藍醉一直凝視著角落的目光開始移動,轉到董仲身上,停留兩秒,再對上君漪凰平淡如水的眼睛。


    “媽,沒用的。”


    “……”


    “我讓人給她下了縛魂咒,她就算想走,也離不開我的。”


    “……”


    “……”


    “小醉,你真的決定了嗎?”


    “是的。”


    “好吧。你也聽小十三說了現在外麵是什麽情況,這段時間你就休息一下。卡和賬戶已經凍結了,醫院的費用阿仲會結清,其他的你自己處理吧。”


    “好的。”


    “如果有了新的決定,記得打電話給我。”


    “我知道了。”


    “畢竟剛出院,照顧好自己身體。”


    “嗯。”


    “再見。”


    “再見。”


    對話從始至終,平靜得不起漣漪。


    藍醉聽著話筒那邊率先響起的嘟嘟聲,聳聳肩,卻衝著董仲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仲叔,我媽已經提前給你交代過了吧?”


    “小醉,你這是幹什麽?有什麽話回去跟你媽好好說不行嗎?”


    相比藍醉這個當事人,董仲反應反而激烈多了,粗獷的臉皺得跟個包子一樣,臉上的刀疤就像包子頂端的那道褶,哪裏有外人前的半分凶狠。


    “仲叔,能有這個結果,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媽這次是不是特生氣?”


    “你說呢?!”


    “哎,那也沒辦法。”藍醉撓撓頭發,傻笑一下,“等她氣消點我再去見她吧。仲叔,醫藥費就麻煩你了啊,還有藍家的事這段時間就請你多擔待了。”


    “你這丫頭真是!”董仲氣得直大喘氣,想揍藍醉吧下不了手,眼睛橫著旁邊那個罪魁禍首不敢下手,悶了半天伸手從褲兜裏掏出一遝錢,甩在床上。


    “我身上就這麽多,受不了了就趕緊回家!”


    丟完錢,董仲連人都不看了,扭頭衝出房間,門框被砸回原位,連緩衝功能都沒能抵住那股勁,門框上鑲的玻璃被震得哐當亂響。


    “仲叔真是……我現在是窮人了,要是玻璃砸碎我賠不起啊……”藍醉小小聲咕噥著,挪到床邊撿起散在床上的那遝錢。


    那些錢有紅有綠,零零整整,藍醉一張一張捋好疊整齊,數了一遍,一共五千七百六十三。


    “漪凰啊,我現在除了這點錢就隻有你了,你不會嫌棄我吧?”藍醉捏著那遝錢,可憐兮兮幹巴巴望著君漪凰,眼睛濕漉漉的,像隻求收留的流浪貓。


    “……”


    “……漪凰……君君……小黃……我會努力賺錢養你的,我保證!”


    “……你什麽時候在我身上下的縛魂咒……?”


    “我騙她的。”


    “…………”


    君漪凰想起她無聊的時候看過的一本小說,小說裏有個動作叫扶額。


    她現在就很想扶額。


    嗯,如果形象允許,她還想翻白眼。


    事實證明,藍醉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提著一包簡單的衣服,領著君漪凰,藍醉開始了流浪之路。這條路上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住處。


    君漪凰現在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能見強光,好在冬臨春的這段時間日照都不算強烈,藍醉必須盡快在春天來臨前搞定一間可以遮風避雨擋光的房子。


    藍醉手裏雖然有董仲留下來的五千多塊錢,五千多塊咋一聽不算少,但在這個物價飛漲的現代時代裏也絕對談不上多。藍醉從小到大物質享受方麵就沒虧待過自己,下地歸下地,平時是怎麽舒服怎麽來,眼光自然是很挑剔的,現在在意以前的標準衡量,難免處處不合意,價格低了的瞧不上,價格高了的付不起。


    第一個星期藍醉選擇住在連鎖酒店裏,於是口袋裏的錢嘩啦啦像水一樣往外淌,淌得藍醉心疼肝疼全身疼,在偌大的經濟壓力之下,藍醉終於做出了決定,租下一套某大學家屬區中的一室一廳的舊宅。


    平心而論這套房子因為位於大學教師家屬區,周邊環境安靜怡人,跟其他相同價位的房子相比確實不錯,符合君漪凰的性子。不過既然價格低肯定有短板,所以從藍醉打開門到進到房間裏,臉色很是陰沉。


    “受不了了就回去吧。”


    君漪凰站在藍醉背後環顧四周一圈,神情仍是淡淡的。


    “受不了?”藍醉偏偏腦袋,看向君漪凰,“漪凰,你覺得是我受不了嗎?”


    “這裏比起你家,委實不算好。”


    藍醉盯著君漪凰半晌,才慢慢搖頭:“我是喜歡享受,不代表我不能吃苦。下地的時候我可以在陪葬坑同那些屍骨一起睡,忍忍總是能過的。”


    “……”


    “漪凰,我隻是不想虧待你。”藍醉手指拂過旁邊一個老舊櫃子,櫃子適時的發出吱呀搖晃聲,“你是齊郡的嫡長公主,是南塘的淑妃,我卻委屈你住在這種地方……我不高興是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其實風景還是挺好的。”君漪凰走到窗邊,推開布滿灰塵的窗戶。這套房子位於三樓,窗戶下就豎立著一株玉蘭花。冬日過後天氣漸暖,玉蘭也結滿了滿樹的花苞,將展未展,含羞帶怯,別有一番風味。


    “在那墓裏住了千來年,到處漆黑一片。四處無人可傾訴,奢美華貴又如何?”玉蘭樹上落下兩隻不知名鳥兒,停在樹梢上,略顯纖弱的樹梢隨著鳥兒追逐展翅不斷上下輕微起伏,君漪凰眉眼輕彎,唇角泛出一點笑意,“這裏,很好。”


    “真的嗎?”短短幾句話就把藍醉低落到穀底的心情重新帶動到高處,藍醉轉頭,恰好看到君漪凰流露的那抹笑,自己也跟著笑起來,“你真的不嫌棄嗎?”


    “真的。”


    “好!我這兩天把房間收拾幹淨!然後我就去找份工作,等賺了錢再去找套比這裏更好的,可以讓你住得舒舒服服的地方!”


    驟然興奮的藍醉就像窗戶外玉蘭樹上的不斷展翅的鳥,在房間裏四處竄動,所過之處那些家具終於露出它們原本的麵目,雖然外表依然陳舊剝落,卻沉澱了一種歲月的悠久。


    當黃昏來臨時,藍醉已經把房間大體收拾了一遍,柔和的白熾燈下,藍醉站在房間中央看著自己的一整天的傑作,頗有些誌得意滿:“漪凰,我能幹吧!”


    “嗯。”


    “你看啊,這以後就是我們兩個的家了。”


    家……嗎?君漪凰神思有片刻恍惚。這個字……多麽遙遠。


    “是啊,屬於我們兩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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