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藍醉攀上繩索開始, 君漪凰就始終心神不寧。


    眼睜睜望著藍醉身影逐漸被水汽與黑暗吞噬, 。君漪凰不受黑暗所礙,卻透不過那重重霧氣,隻能看到霧氣那頭亮白點點遠去, 君漪凰用手扶著旁側的左右搖擺不休的繩索,無力地一麵想幫藍醉固定繩子, 同時也通過繩索上的顫動,感受到藍醉的行動。


    在墓中怨懟千年, 她早已不信滿天神佛, 現在不知是否回到人世太久還是憂心太過,她竟難得地暗中為藍醉再度禱告起來。


    可惜的是連神佛似也遺棄了這荒蕪之地,君漪凰眼看著濃霧中的那點白光突然從高處落下, 手中的繩索同時也以不正常的角度軟垂下去。


    君漪凰隻覺腦中轟然一響, 眼前驟然一黑,她剛才當然聽到了容十三和藍醉的話, 知道藍醉如果掉落下去, 絕無生路。


    “藍醉!”


    旁邊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驚呼,君漪凰已經聽不清,分辨不出。來前她就已作出決定,寧可舍棄那一魂一魄,也要護得藍醉周全, 讓藍醉完完整整的回去。


    她不能接受藍醉死在這裏,絕對不行!


    被肉體困縛已久的身體忽地一輕,君漪凰不及多想, 淩空而起,飛身撲下壕底。


    白素荷驚呼方過,旁邊就有重物靠過來,白素荷直覺伸手接住,是賀蘭馥的身體。


    蒙蒙光影中,一道白影從賀蘭馥身體中脫出,君漪凰恢複本體,又是那身廣袖長裙,飄若謫仙,一掠而過,與壕底水汽融為一體。


    藍醉很絕望。


    她再厲害,在半空中也無法施展。從高處掉落的感覺很糟,心肺似乎都要從嘴裏吐出來。藍醉用最後的意誌要緊牙關,不希望讓自己臨死前的慘叫成為君漪凰與容十三他們最後的記憶。


    掉下去的時間似乎很短,又似很長,藍醉腦中居然還有餘暇思考以她測試的溫度判斷,燙熟一個人需要多久的時間?


    應該——很快吧,希望她能忍住。


    漪凰會自責嗎?她的魂魄怎麽辦?其他人出得去嗎?當年蘇靈雨究竟是怎麽回事?


    各種該有的,不該有的念頭走馬燈一樣從藍醉腦中閃過。藍醉現在相信傳說中人臨時前會有足夠的時間回憶起自己一生,原來是真的。


    被燙死的話,人還有魂魄嗎?如果能與君漪凰魂魄相依,似乎也不是壞事。她有多久沒能見到真正的君漪凰的樣子了?她很想觸摸那張記憶中的麵容,而不是賀蘭馥冰冷豔麗的臉。


    下方傳來水燒開似的翻滾咕嘟聲,藍醉閉上了眼睛。


    後背如遭重擊,下墜的勢頭卻緩了許多,藍醉身軀被震得向上微彈。周身很熱,呼吸進鼻腔的溫度和濕度高得幾乎能灼傷呼吸道,□□的皮膚火辣辣的,四肢卻沒有泛起想象中的劇痛。


    藍醉疑惑地顰眉,眼睛睜開一縫,不太明白。即便下方的溫泉水位不深,但她用鋼釺試過,下麵肯定是有水的,入水與現在被蒸汽熏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退一步說就算沒水,從高處墜下來,她現在也該腦漿迸裂手斷腳折才是,怎麽可能就後背疼那一下?


    一片寒意順著後背裹滿全身,中和了四周高溫,讓藍醉呼吸終於暢通了些。藍醉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仍在空中,隻是下方有股力道托住了她,沒讓她繼續下落。


    這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就像……就像在賀蘭馥墓中,她被君漪凰用陰力裹住,帶過那顆大榕樹的時候一樣!


    “漪……凰……?”


    君漪凰聽到了藍醉的呼喚,卻無力回應。


    她不知道她是怎麽脫離賀蘭馥屍體的,從離開賀蘭馥那一刹那,天上地下似乎都有東西在撕扯她的魂魄,令君漪凰痛苦不堪。但她顧不得,她所有的神智都追隨著下方那道閃爍的白光而去,當她還來不及到達卻聽到噗通一聲水響時,君漪凰幾乎肝膽俱裂。


    幸好那隻是藍醉帶著的電筒,幸好她趕在藍醉入水前接住了她。


    能聚集陰力阻住藍醉下落,已盡了君漪凰全力。她能看到就在藍醉身下不遠處,乳白色的液體如上好的骨湯從深處向上衝出一個個漂亮而脆弱的水泡,破裂,綻開,釋放出內裏的團團熱氣。


    藍醉掉下去有什麽下場,不言而喻。


    不能讓藍醉掉下去,君漪凰卻也無力將藍醉托起帶離。她用自己的全身包裹住藍醉,希望藍醉免於被過高的溫度灼傷,心中卻是彷徨,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


    白素荷沒有防備,被賀蘭馥的身體壓得一個踉蹌,再見君漪凰的魂魄離體而去,馬上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在白家做了這麽多年的事,白素荷見過形形色色鬼魂,當然知道人一旦執念深了,什麽事情都有很可能發生。否則人死如燈滅,魂當歸陰陽,世間也不至於有這麽多徘徊不去的怨靈遊魂讓她忙得團團轉。


    隻是白素荷很清楚君漪凰如今的狀況,君漪凰為救藍醉破了她施展在賀蘭馥身體上的術法,沒了這具肉身保護,君漪凰自身都難保,遑論將藍醉從崖底救上來。


    下麵情形複雜,多耽擱一刻都可能生變,不可能重新搭繩橋讓人過去,再攀下去救人。長歎口氣,白素荷無奈地將賀蘭馥的屍身放平,又拿出兩盞巴掌大小的紅色小燈,一盞放在賀蘭馥腳畔先點明,另一盞則放在自己身前。


    口中咒術剛起,白素荷還來不及點亮麵前的命燈,命燈就被人掀翻滾遠。白素荷一怔,咒術停頓,惱怒不解地瞪視掀翻命燈的蒙箏,剛要責問她幹什麽。蒙箏一手捏訣,一手點向她自己眉心,口唇快速嗡動,念出一連串詭異的語言。


    旁人聽不懂這語言是什麽,白素荷臉色卻是大變。這正是她剛才要施展的離魂術,這語言也是通陰用的鬼語。前段日子她為了白英琰那事頻繁離魂尋找線索,曾經讓蒙箏見過兩次。隻是這離魂術是強迫生魂離體,一來折壽,二來傷身,雖能穿梭萬物如無物,卻什麽都拿不得碰不到,基本沒什麽好處。是以白素荷當時也沒特意防備,不想才短短兩次,竟讓蒙箏全學了。


    隻是這離魂術施展前必須點亮命燈為魂魄開出回肉身的路,白素荷根本想不到蒙箏這麽胡來。蒙箏咒術念得如行雲流水,白素荷還來不及阻止,隻見蒙箏身體一軟向後傾倒,另一個虛飄飄的蒙箏從身體頭頂溢出,雲霧般向壕溝下方飛去。


    白素荷氣得罵了一句,這時候再阻止也是無用,隻能亡羊補牢。吩咐容玖把蒙箏身體搬平,白素荷以極快的手法分別用朱砂各畫出七道符咒,布在蒙箏和賀蘭馥的身體周遭,再將指尖咬破,在賀蘭馥額頭書寫符咒幫君漪凰穩定魂魄。


    雖不知有用與否,好歹總要試試。


    君漪凰腦中時而清明,時而模糊。她經曆過這種痛楚,知道是魂魄將散的預兆,隻能用殘留的陰力緊緊包住藍醉。在短暫的清明時間內,君漪凰的恐懼在累積。到了現在她對魂飛魄散已然無懼,怕的卻是在魂飛魄散前失卻理智的那段時刻。上一次她毀了藍醉的一隻眼睛,又在藍醉身上留下無以計數的傷痕,這一次——君漪凰不敢想象也不願想象,又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狀況。


    見鬼,容十三他們什麽時候才能下來!


    君漪凰眼前一黑,腦中混沌,神智又開始模糊,後方卻突然卷起一陣狂風,將她和藍醉一並向不遠的崖邊推去。


    隨即君漪凰額心微暖,迷離的神智隨著那額前羽毛般的輕拂點點聚集,甚至緩解了許多魂魄遭受撕扯產生的痛楚。


    君漪凰睜開眼看向後方,入目是一張靠得極近,大大眼睛嘟嘴唇,卻麵無表情的臉。


    “蒙箏?”


    君漪凰一見蒙箏與她一樣都是虛空飄浮,就知道蒙箏這不是實體而是魂魄。


    蒙箏無言搖頭,隻是盡力將這一人一鬼推在山壁上,貼得死緊。


    藍醉很清醒,當然聽到了君漪凰的疑問,也明白了後方這突如其來的大力來自何人。


    她剛才就猜到阻住她掉落下方滾泉中的是君漪凰,心安的同時又擔憂起來。詢問了君漪凰一句,沒得到回答,藍醉就知道君漪凰為了救她已盡全力,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藍醉也想自己攀上崖壁,讓君漪凰早點回去。奈何她電筒在摔下來時先掉了,如今兩眼一抹黑,她解開纏在手腕上的抓鉤向旁邊拋了幾次,卻什麽都沒搭上。


    就在藍醉準備再試的時候,背後再度被狠狠撞了下。而且這力道來得突然,還是對準了崖壁去的,藍醉猝不及防,額頭鼻梁磕在崖壁上,痛得差點讓她痛哭流涕。


    背後那股力道相較君漪凰抬著她的陰力蠻橫多了,藍醉隻覺胸腔裏的空氣幾乎都快被壓出來了,手腳更是四張,被後背的壓力貼在崖壁上,絲毫動彈不得,想用抓鉤攀住岩石爬上去的計劃宣布告吹。


    藍醉能想象出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德性——比一隻四肢被釘在木板上的青蛙好不了多少。


    雖說知道蒙箏是來救她的,藍醉心裏還是氣得不行。


    蒙箏,你給我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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