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箏這要求提得突兀, 白素荷露出疑惑的表情。蒙箏再接再厲地拉住白素荷的手:“走吧, 走嘛。”


    蒙箏自從恢複夏若卿記憶後,就再沒露出過這麽嬌憨的神態。她本來圓眼睛圓臉,長得嬌小可愛, 撒嬌模樣就跟個小女孩要糖似的,讓人不知不覺地心裏就軟了一塊, 不忍拒絕。


    但以容十三和藍醉對現在蒙箏的了解,馬上知道蒙箏有話想對白素荷說, 可能是避諱旁邊的熱依木和坎吉。對於白素荷兩人是徹底放心的, 所以容十三立刻善解人意地勸道:“這裏棺材太多蒙箏可能不習慣,這裏到處陰森森的,白姐你陪她去外麵坐坐好了, 不差這會。”


    容十三既然都這麽說了, 白素荷也就順水推舟,放下手裏的東西, 任由蒙箏拉著往密道外鑽。


    兩人回到分叉口的地方, 蒙箏停了下來。白素荷回頭望了眼,低聲道:“這裏聲音傳不過去了,說吧。”


    蒙箏:“說什麽?”


    白素荷一怔,覺得自己被耍了,想發脾氣, 轉念一想蒙箏確實沒提過想說什麽,純粹是她們臆測,一時愣在當場。


    蒙箏眼睛輕眯, 狡黠微笑,往後挪了半步,直接依在白素荷身上:“頭好暈……”


    白素荷:“……”


    她又不傻,蒙箏這出暈戲演得絕對能打負分。


    但這是什麽時候?腳下有媼,頭頂有傀,也許下一秒這暫時棲身的密室就會被媼攪成碎渣,人被傀吞食魂魄永不超生,蒙箏這會還有心情開玩笑?


    蒙箏從白素荷的呼吸判斷出她是真火了,兩手卻依舊緊緊拽著白素荷的後襟不撒手,呢喃道:“就一會,一會就好。”


    白素荷閉眼深吸兩口氣,才穩住自己心情,態度驟冷:“你到底想做什麽?”


    蒙箏腦袋在她胸前來回蹭了兩下,抱得更緊了,溢出輕笑:“這種地方我能做什麽……白姐你太壞了。”


    白素荷:“…………”


    她忽然極度無力,連火都被澆沒了。


    蒙箏:“白姐,我問你兩件事,你老實回答我好不好?”


    白素荷懶得吭聲,要不是考慮到蒙箏先前臉色,她早一巴掌拍過去了。


    蒙箏渾不在意,自言自語似地道:“你還恨夏若卿的對不對?”


    白素荷蹙眉,冷然道:“這個問題已經回答過你了,那是上一世的事。你沒聽莊子說過往事不可追?還糾結著不放有意義?”


    蒙箏默然半晌,才低哼道:“……口是心非。”


    白素荷:“既然你有結論,還問我?”


    蒙箏歎氣:“好吧,那下一個。白姐,你喜不喜歡我?”


    白素荷:“……”


    勒在白素荷腰上的手臂驟然一緊,隨即鬆動。蒙箏點頭,並不意外的樣子,也沒太大反應:“也好。”


    白素荷腰眼一麻,驚駭地發現自己全身無力,緩緩被蒙箏扶著倒在地上。


    蒙箏俯首在她上方:“藍姐說得沒錯,我和夏若卿已經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我當年做事太狠太絕,才會有今天的結果,所以我是自作自受,你不用想太多。”


    白素荷想問她做什麽,卻發現連舌尖嘴唇都麻木了,抖抖索索地竟一點聲都發不出來。


    冰涼帶著血腥味道的吻以不可抗拒地姿態襲如白素荷的嘴裏,麻木的口腔隻能隱約感到有一團灼熱在遊走,而且隨著麻木程度的加深,連那團灼熱感都在迅速遠去。


    半晌,蒙箏才結束這一吻:“別怕……隻是我在丹房裏找到的蛇毒,我用了一點點,十分鍾後就好了。聽我說,我會跟媼定下契約,你們別動它,它也不會再插手你們與傀之間的事。媼退走後,你用罡火逼退成傀,還是依照原來的計劃用連弩對付它。以後每年送二十具屍體來,藍醉和容十三肯定能找到路子的——不過不想送也沒所謂,媼被困在這種地方,毀約了它也沒辦法,餓死它好了。”


    蒙箏說到這低聲一笑:“你看,我現在的做法和夏若卿是不是還是一模一樣?別人說本性難移,是真的。有件事……有空就幫我做了吧,成傀逼出夏若卿的屍體後,把夏若卿和賀蘭馥一塊燒了,別再留在這種鬼地方,惡心。”


    交代完一切,蒙箏凝視著白素荷幾近渙散的眼神,終究沒忍住,俯身用鼻尖摩挲聞嗅白素荷臉頰:“阿荷,夏若卿對不起賀蘭,但是……這輩子……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這是白素荷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輕得像片羽毛,飄飄搖搖地,一陣風就能被吹散在空中。


    容十三和藍醉兩人不斷在中間走來走去,走得容玖眼都花了,低聲抱怨道:“你們兩個累不累?”


    容十三當沒聽見,轉身與藍醉對視的時候,都在對方臉上看到懷疑和擔憂。


    已經二十多分鍾了,就算蒙箏發現了什麽要告訴白素荷,都該說完了。但他兩一直關注著外間,並沒大動靜,密室是全封閉的,也不太可能出意外。


    明知分秒必爭,那兩個人在搞什麽啊。


    藍醉幾次想跟去看看,都被容十三拉住,畢竟白素荷和蒙箏關係特殊,此番生死難料,要是打擾到什麽覺得不好。但這時容十三自己也不大沉得住氣了,猶豫過後,終於對藍醉點頭,兩人齊齊往密道爬去。


    密道裏黑暗逼仄,熱度倒是退下去了些。兩人順著鐵甲鋼骨拐了個彎,前方突地透出暗白亮光,是狼眼的弱光照明檔,卻沒任何聲息。


    容十三幹咳幾聲:“白姐,蒙箏?”


    無人應答。


    藍醉頓時慌了,再顧不得禮貌,手腳加快幾步爬過去,就見一個人影側身蜷縮靠坐,另一個則安靜地躺在她的膝上。


    白色光亮下藍醉清晰看到白素荷睜開的眼眸,心裏大石落地,噓氣道:“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們出事。蒙箏在幹嘛,該不會拉你出來就為在這睡覺?”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密道死寂,白素荷有了動作,抬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把頭垂了下去,繼續俯視她膝上的蒙箏。


    藍醉驟然覺得不好,試探著道:“蒙箏?”


    躺著的人似是睡得太熟,對藍醉的呼喚毫無反應。


    藍醉深吸口氣,幾乎是躬身附衝過去了,擠到白素荷身邊,看清了蒙箏模樣。蒙箏先前臉上血汗交加太嚇人,用濕巾奢侈地抹了一把,現在的臉貌異常幹淨,眼睛緊閉,顯得睫毛異常濃密。臉頰一側淡淡的青色花蔓胎記浮在皮膚上,襯出暗淡的與生俱來的紅,倒比另一側光潔的臉顯得更紅潤些。唇色淡得幾與臉頰同色,沒了平常的棱角鮮明,也不似這段日子裏那樣抿得死緊,甚至微微上翹,依稀好夢正酣。


    但見慣了生死的人,是分得清熟睡和死亡的區別的。


    藍醉僵了僵,伸出手指,探向蒙箏頸側。


    白素荷終於開口:“不用試了,她死了。”


    容十三和藍醉都愣在當場,不知該作什麽反應。不久前蒙箏雖顯得身虛體弱,但還能走能笑,不至於突然間……


    白素荷看向兩人,神情淡漠:“她用毒弄暈了我。我徹底昏過去前,她說她要與媼定約,讓媼停手。”


    容十三驚訝道:“她……怎麽知道怎麽跟媼定約……難道……”


    藍醉澀然:“……她肯定是從那些冊子裏找到的……白姐,我們去看看有沒有解約的辦法!”


    白素荷:“別的我不知道,但與這些上古惡獸一旦定下契約,除非媼主動解約,沒有別的辦法。”


    藍醉咬牙:“她就算要定約,就不能告訴我們嗎?!需要什麽條件大家可以一起想!為什麽要私下做這種事情!”


    白素荷:“巴德卡定約是以族人為祭,我感知不到蒙箏的魂魄,這多半就是她為了定約獻出的祭品了。”


    藍醉和容十三無語,想寬慰白素荷又無從開口。尤其藍醉,此時此刻看到了無聲息的蒙箏,愧疚、難受、不知所措,各種情感混在一起,更是難以言表。


    白素荷手指不斷撫摸著蒙箏的皮膚,她走了沒多久,溫熱猶在,要不是少了那口氣,似乎隨時都會睜開眼,軟著嗓子叫她:“白姐。”


    阿荷,夏若卿對不起賀蘭,但是……這輩子……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胸口劇痛,像是被捅破了個窟窿,裏麵的東西流了出來,阻也阻不住。眼前漸漸朦朧了,將那張圓圓可愛的臉變得模糊。


    “白姐,白姐,你別這樣……我們再想想辦法……”


    藍醉跪爬到白素荷身邊,將人攬在懷裏抱住,數滴水漬浸入藍醉的衣裳上,消失不見。


    白素荷驟然閉眼,深喘了兩口氣,才推開藍醉:“我沒事。”


    藍醉和容十三怎麽可能會信?


    白素荷把膝上的人扶到地麵放平,聲音淡漠到冷酷:“我們出去看看,蒙箏是不是真的跟媼定好了契約。我們得做點什麽,不然蒙箏就白死了。”


    藍醉咬唇,知道白素荷說的沒錯,躊躇片刻,終是點頭,示意容十三回去通知容玖,她則繼續往入口爬去。


    爬了幾步,藍醉就發現白素荷跟在自己身後。白素荷麵無表情,示意她繼續走。


    藍醉:“白姐,我去就好。”


    白素荷:“蒙箏定約的條件之一就是任由我使用術法。我不受限的話成傀不難對付,是時候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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