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一直下,不曾有片刻停歇,胡不飲一直在哭,未曾有一刻中斷。


    胡不飲重傷未愈,在淒風苦雨中又沒有禦靈庇體,冬日的冰冷直入骨髓,再加上胡不飲悲慟難抑,在街上一動也不動,誰也不好上前勸說什麽,最後,還沒等到天明,胡不飲便暈了過去。


    李木他們將胡不飲帶回豨家別苑,冒雨將大夫請了回來,為胡不飲診治。所幸胡不飲並無大礙,隻是寒氣侵體,勾動舊傷複發,再加上有些發燒而已,溫養溫養,多休息幾天就好。


    李木長舒一口氣,放心不少。眾人便就此散去,本來打算在晚宴上辭行的榖梁玉也暫時擱置計劃,留了下來,準備先等胡不飲醒了再說。


    可誰也沒有想到,胡不飲這一睡就是三天,也連續三天高燒不退,期間連個翻身都沒有,全賴豨家夥計悉心看護照料。


    李木放下去的心又高懸起來,急忙去請大夫再來看看,可大夫給出的還是相同的答複,表示藥石無用。唉,心病怎能用藥醫?


    正當李木急得團團轉時,胡不飲總算是醒過來了。


    李木照例去胡不飲房間探望他,熟練地拉過凳子坐在床邊,隔著被子握住胡不飲的手,感慨道:“胡不飲啊,你快醒過來吧,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李木正說著,猛然發覺胡不飲的頭轉動過來,正睜著眼睛看著他,把李木嚇一跳。


    “呀!”猝不及防下,李木險些跳起來,“你醒了呀!你醒多久了?”言語之間,李木多少帶著點局促。


    “不知道,有一段時間了。”胡不飲久未開口,說話有些艱澀。


    原來,在李木來之前胡不飲就醒過來了,隻是瞪著雙眼看著天花板發呆,沒有動彈,然後李木就沒有發現。李木照例和胡不飲說話,聽到說話聲,胡不飲扭頭向李木看去,李木這才後知後覺。


    李木埋怨道:“醒了也不說一聲,有什麽事直接喊一下就行了,豨家的夥計都在外麵聽吩咐。豨薟家主這人還真挺好的,對咱們是真的照顧。”一口氣說了一堆話後,李木才想起來要關心病人,“你要喝水不?我給你倒。”


    胡不飲的表情總算有了變化,露出笑容,說道:“好啊,我正好覺得有點渴了。”


    李木趕緊起身去倒茶,倒完茶不急著給胡不飲端去,先到門外把好消息傳出去,“小兄弟,快去把大夫叫來,順便告訴大家,胡不飲醒了。”


    門口候著的侍者立馬行動起來。李木這才把茶給胡不飲端去。


    “茶水有點燙,你小心一點,慢點喝。”李木把胡不飲扶起來靠坐在床上,邊遞給他茶杯,邊叮囑道。


    看著胡不飲輕輕吹動熱氣,慢慢嘬著茶水,李木斟酌著詞句問道:“現在你感覺怎麽樣?醒過來要好些了嗎?”


    胡不飲沒有什麽特別地反應,小口喝了一口茶,說道:“感覺還好,醒了就不做夢了,麵對現實。”


    李木並沒有從話語中聽出責備,稍稍寬了點心,繼續說道:“經過你這麽一折騰,你的傷又加重了,這些時日可不能再瞎搞了,就安心養傷吧。”


    聽完李木的話,胡不飲臉上露出由衷的微笑,“放心好了,我說過要好好生活嘛,不會折磨自己的身體的,我現在,以後,都會好好的愛惜它,它想吃啥就給它啥,累了就讓它好好放鬆,倦了就讓它好好休息,絕不會讓它感到受到虧待。”


    “好樣的!”李木豎起大拇指,“就該這樣!”


    看來胡不飲是真的勘破,釋放了壓在心底的苦痛,不再欺騙自己,願意從此以後好好生活。


    但李木也知道,現在的胡不飲隻是短暫地解放自己,他痛苦的根源並沒有得到解決,而他也沒有放下解決根源的執念。


    猶豫片刻,李木準備再次勸勸胡不飲,不要那麽激進地複仇,繼續下去,遲早會毀掉自己,那並不是他們所期待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大夫和榖梁玉他們一起到了,房間裏一下子熱鬧起來,讓李木一時間開不了口。


    大夫排眾而出,走到胡不飲床前,檢查起他的情況,眾人全都安靜地在旁邊等結果。


    “沒有大礙,還是老樣子,身子有些虛弱,寒氣還沒有完全拔除。我開個滋補的方子,頓頓喝,平時再多注意,吃點好的補補身子,過幾天應該就沒事了。”大夫的話使得眾人鬆了一口氣,爭先恐後地慶幸起來,各種祝賀不要錢似的贈送給胡不飲,胡不飲房間裏一時間充滿了歡快。


    胡不飲感受到身邊熱鬧的氣氛,他也展露出微笑,隻是眉宇間淡淡的憂愁一覽無餘,始終化不開。


    看著胡不飲的憂愁,李木沒有擔心,反而還有點開心,因為現在的胡不飲雖不至於從此陽光燦爛,但至少不會再像以往一般,將悲苦死死壓在心底,臉上再掛一張虛偽的麵具,嚇得人不寒而栗。


    胡不飲好歹願意展露他真實的心情了,傷心的洪水流出去,總比一滴不漏地攔在心裏好,不是嗎?李木相信,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


    可以堂堂正正地麵對自己的悲傷的胡不飲,可以正常宣泄痛苦,再也不需要靠雨天掩蓋自己的哭泣。


    那他也不會再在雨中歇斯底裏,也能在雨中控製自己的情緒,雨魔或許將不複存在。


    胡不飲免不了悲傷,那他免不了麵容愁苦,而一個麵容愁苦的人不討人喜歡,但也要比一張嚇人的假笑強!唉聲歎氣的人也是正常人,那也是可以交流溝通的!


    今後應該會有越來越多人願意和胡不飲接觸,和他交流,甚至做朋友,生活也會因此豐富多彩,繽紛生活可是能給胡不飲帶來更多的陽光的。


    李木很慶幸,總算沒有做了一件錯事,自己一時魯莽衝動的行為並沒有帶來惡果。


    其實不止李木,當時在場的人都怕李木的行為會刺激胡不飲,讓他更瘋魔,不過,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好的。


    大家心裏沒了負擔,於是都痛痛快快地聊了起來,一時間歡聲笑語,好不開心,算是那場慶功宴的延續了。


    正是因為都暢所欲言地聊著,誰也沒注意到時間流逝,不知不覺就聊了三個小時,還是榖梁玉提醒眾人,胡不飲需要好好休息,大夥這才意識到,時候不早啦。


    有聚總有散,幾人讓胡不飲好好休息,告別離開,榖梁玉更是直接利用這個機會,就此告別眾人,要回榖梁莊了。一一惜別後,各自離開了胡不飲房間。


    別了胡不飲,眾人沒有散去,又將榖梁玉遠送到莊子外。


    站在巴壁莊外的大道上,李木問道:“榖梁兄,真的就要走了嗎?不再多待幾天,和我們一起逛逛渝丘?”


    榖梁玉回答道:“是的,當初隻是想為豨棖小公子慶祝生日,本打算三天慶典結束就回,不曾想,意外橫生,一連花費了小半個月的時間,事情才勉強結束。既然胡兄身體已無大礙,那就沒有什麽值得掛懷的了,是時候回去了。唉,不是不想陪李木和唐黃兄弟多玩幾天,實在是無臉在此。”


    眾人急忙一頓安慰,告訴他豨棖的事並不是他的錯,他已經做到最好了。安撫完之後,又是一番來日方長的話語,可離別再難,終究還是要分別的。


    臨別前,在榖梁玉即將踏上歸途之際,李木躊躇良久,一咬牙,最後下定決心問道:“榖梁兄啊,你是不是對我幹涉胡不飲兄弟的事有意見啊?如果心頭不痛快就說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裏,我不會介懷的。”


    李木此言一出,滿場愕然,這都是哪跟哪啊?為什麽莫名其妙的冒出這麽一句話來?李木這是又突然抽瘋,說起胡話來了?


    榖梁玉自然也很驚訝,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並且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沒錯,我認為在那天晚宴上,你的行為太過自以為是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行為會造成什麽後果?你有沒有想過你有什麽資格對別人的人生指手畫腳?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隻是看到整個事情的冰山一角,事實上你對真相什麽都不了解?”


    眾人驚訝李木嘴裏冒出來的問題,是因為它突兀,而榖梁玉的回答則是徹底的出乎意料了。這無疑證實了李木的說法是對的,那他又是怎麽看出的端倪?


    對於李木那天的行動,沒有誰不覺得他莽撞,可即便如此,大家夥也不至於對他有太強烈的負麵情緒,更是完全看不出來榖梁玉會對此有厭惡之情。


    事實上,大家還以為榖梁玉很欣賞李木的行動,畢竟從結果來看,李木做得不錯,榖梁玉對待李木態度一直不錯。更加難以置信的是,素來以謙謙君子著稱的榖梁玉,竟然有一天會對他人作出這麽嚴肅的批評,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絲毫不留情麵,這根本不像是榖梁玉會做出來的事。


    麵對榖梁玉一連串如同連珠炮一樣的批評,李木是唯一一個平靜接受的人,甚至聽完了批評,他還有些安心,不再忐忑,當然,這並不是因為李木喜歡批評。


    李木虛心接受了榖梁玉的指正,解釋道:“確實是我不好,那個時候確實是想當然了,我本不該這麽冒失的。實在是當時胡不飲的故事勾動我的心弦,感情難抑,迫使我不得不做點什麽。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唉……也罷,都過去了。”榖梁玉歎了一口氣,低眉躲過李木的視線,隨後有些歉意地說道,“我也有些說得太重了,胡不飲的過去頗讓我動容,不忍他再受傷害,所以有些過激了,還望你不要介意。”


    “不說了,胡兄弟不斷向好,我們也不必過多為此糾纏。”最後向眾人一拱手,說道:“時候不早了,不能再拖了,是時候告別了。山高水長,咱們江湖再見!告辭!”說罷,榖梁玉揮一揮衣袖,獨自朝北方走去了,隻給幾人留下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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