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墨屋與皓廬


    “墨屋在天籟樹下麵,”懶鬼說到這兒,回過頭大叫,“死肥豬,你走得這麽慢,好像沒有吃早飯。”


    “我本來就沒吃早飯!”大個兒一麵怒吼,一麵勒緊褲帶。


    “不能怪我,”懶鬼假惺惺地說,“沒想到花妖收拾得那麽快。”


    “滾開!”簡真攥著拳頭發狠,“總有一天,哼,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我要把你變成我的妖奴,”呂品不懷好意地瞅著對方,“讓你站著就不能坐著,讓你趴著就不能躺著。”


    “你欺負人,”大個兒氣得渾身哆嗦,“方飛,你聽聽,你聽聽……”


    “我沒空,”方飛指了指遠處,“那就是天籟樹?”


    “是啊!”呂品努了努嘴,“天籟樹、神劍櫚、人頭果,並稱紫微三大神木……”


    三人走近一棵白色大樹。樹身高過百米,上百人拉手才能抱住樹幹,枝條縱橫,覆蓋廣闊,樹上沒有葉子,隻有許多銀白的細絲,纏在枝椏中間,就像一張特大號的豎琴;下半截的樹身凸凹不平,凹陷的地方深不見底,凸起的樹瘤水平光滑,儼然大大小小的鼓麵環繞粗細不一的樹根。


    “幹嗎叫天籟樹?”方飛問道。


    “還用問嗎?”簡真氣衝衝地說,“這棵樹會演奏音樂。”


    “不會吧?”方飛疑惑地打量白樹,“演奏音樂的樹?”


    “它也不是經常演奏!”呂品摸了摸下巴,“需要特定的日子。”


    “九星之子!”一群白虎人歡快地攔住去路,司守拙笑眯眯打量方飛,“你還活著啊?”


    “勞你費心了,”方飛心平氣和地說,“雲巢上麵睡覺很舒服。”


    對方的笑容僵在臉上,彼此交換眼神,都有一些意外。司守拙努力打起精神:“你就嘴硬吧!以後我們天天讓你在雲巢睡覺。”


    “那可謝謝你了。”方飛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左手上下抖動。


    “滾開!”司守拙的臉像個茄子,他憤怒地抽回爪子,領著同夥悻悻走開。


    “雲巢上麵睡覺真的很舒服嗎?”簡真好奇問道。方飛白他一眼:“你可以試試!”


    “免了,”簡真目光一轉,“笑笑!”


    一群女生聚在樹下嘰嘰喳喳,聽見叫聲,禹笑笑走了過來,劈頭就問:“簡真,你昨天溜回宿舍了?”


    “那個……”大個兒目光朝下,嘴裏咕咕噥噥,“我那個……”


    “膽小鬼!”女孩鄙夷地瞪他一眼,皺起眉頭注視方飛,小度者給她看得心頭發毛,咳嗽一聲,兩眼盯著腳尖。


    “知道嗎?”忽聽禹笑笑說道,“白虎廳今早搜查了棲鳳樓。”


    “憑什麽?”方飛驚訝問道


    “他們認為‘雙頭龍’是這兒的學生。”


    “有證據嗎?”。


    “沒有,”禹笑笑咬了咬嘴唇,“巫史親自帶人來的,把棲鳳樓翻了個底兒朝天,”她咬了咬嘴唇,“他們隻搜蒼龍人,其他道種碰都沒碰。”


    “這也太不公平了!”大個兒誇張地號叫,可是沒人理睬他。


    “九星之子,”貝家姐妹走了過來,其中之一問,“聽說你在雲巢過夜了?”


    “是啊!”方飛悶聲回答。


    “太了不起了!”姐妹之二激動得小臉通紅。


    “不愧是九星之子,”姐妹之一握住方飛的手用力抖動,“你就是我的偶像!”


    方飛被這股熱情勁兒嚇得不知所措:“真的、真的沒什麽……”


    “別謙虛了,反正你就是很厲害!”姐妹倆表達完景仰之情,手挽手地走向天籟樹。


    呂品望著兩人背影,雙眼一亮,衝口叫道:“雙頭龍!”轉身扯住方飛的胳膊,“她們就是雙頭龍。”


    “你胡說什麽?”方飛望著他一臉懵懂。


    “你想想,她們是蒼龍人,又是雙胞胎,她們的祖先是貝神竺……”呂品激動得語無倫次,“通靈鏡的發明者!”


    “都多少代了?”大個兒大唱反調,“我的曾曾曾外祖父還是個天道者呢!兩個小姑娘啥都不懂,就知道拍方飛的馬屁。”言下醋意十足。


    “巫史可不這麽想,”禹笑笑沒好氣地說,“他沒收了雙胞胎的通靈鏡。”


    “我就知道,”呂品連連搓手,“貝神竺肯定留下了天道器,得到它的人就能在通靈網上為所欲為。”


    “做夢吧你!”簡真繼續反駁,“有那樣的東西,以前怎麽不用?”


    “以前沒找到。”呂品理直氣壯。


    “有也沒法用,”禹笑笑衝懶鬼大潑冷水,“貝露、貝雨跟百裏秀雅住在一起。”


    “百裏秀雅?”呂品一副“我要吐了”的表情,“那個最醜的女生!”


    “你罵誰?”鐵鏟刮鍋的聲音傳了過來,眾人扭頭一瞧,巫嫋嫋領著若幹女生走了過來。陰暗星的女公子眼圈兒發紅,分明剛剛哭過,身邊一個女生,模樣讓人印象深刻——金魚眼、雷公嘴,兩顆大齙牙,一張嘴閃閃發亮——有她當陪襯,巫嫋嫋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她有猿妖的血統。”大個兒在方飛耳邊嘀咕。


    “喂!”百裏秀雅既不雅也不秀,兩手叉腰像一具骷髏,“死肥豬,別當我聽不見!”


    “倒黴,”簡真撅起嘴巴,“我忘了猿妖耳朵最靈。”


    “你還沒死呀?”巫嫋嫋衝著方飛連翻白眼,“臭裸蟲命還真大。”


    “輕煙嫋嫋!”方飛揮了揮手,“啊,不見了!”


    “閉嘴!”巫嫋嫋氣紅了臉,“我就知道,你跟雙頭龍串通一氣!”


    “證據呢?”方飛攤手。


    “等著瞧!”巫嫋嫋把手一甩,揚長而去。


    “墨屋到底在哪兒?”方飛發現所有的學生都在樹下閑逛,天籟樹四周別說房屋,連一塊磚頭也沒有。


    “上課時間快到了。”禹笑笑看了看仙羅盤。


    “造化筆上哪兒去了?”樹下傳來宮奇的聲音,“在天湖裏淹死了嗎?”


    “嗬!”一道青光從天籟樹的枝丫間躥了出來,刷刷刷畫出一張圓臉,直眉瞪眼地大喝,“誰在罵我?”


    “他!”宮奇指向方飛。


    “哼!”圓臉飄到方飛麵前,“你罵我?”


    “別信他的,”禹笑笑忙說,“宮奇賊喊捉賊。”


    “閉嘴!”圓臉一聲大吼,口水澆了女孩一臉,白虎人紛紛鼓掌喝彩。


    方飛歉疚地看了看禹笑笑,抬頭說:“造化筆,你不笨吧?”


    “我當然不笨!”圓臉兩眼翻白。


    “那你看著辦!”方飛攤開兩手。


    “狡猾的小鬼!”圓臉轉一下眼珠,打了個呼哨,造化筆忽然標出,飛到宮奇頭頂一頓揮灑,白虎人的身上多了幾十條毛蟲,綠油油、肥滾滾,愣頭愣腦地往衣裳裏猛鑽。


    宮奇慌忙伸手捉蟲,可是剛剛抓住,毛蟲忽又變成墨汁從指縫間溜走。宮奇渾身奇癢,殺豬一般發出慘叫。


    司守拙上前幫忙,冷不防幾隻毛蟲鑽進他的衣袖。司守拙倉皇後退,歪嘴皺眉,前抓後撓。白虎人全都瞠目結舌,其他道種的學生發出一陣哄笑。


    “告訴你們,”圓臉得意洋洋,“毛蟲有公有母,見了麵都要生一堆小崽子。”


    兩個白虎人失聲慘叫,紛紛扯掉上衣,眾人一瞧,無不倒抽冷氣,他們胸前後背一片慘綠,大大小小的毛蟲來回蠕動,就像穿了一件活生生的綠毛衣。


    “脫衣服算什麽?”造化筆陰陽怪氣地說,“下一步還得脫褲子!”


    毛蟲聽到號令,爭先恐後地向下鑽去,兩個受害者五官擠成一團,雙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褲帶。


    “脫呀!脫呀!”造化筆呼呼喝喝。


    “唉……”女生要麽雙手捂臉,要麽別過頭去。


    “空蕩蕩墨散煙消!”一聲疾喝,亮晶晶的水光從天而降,從頭到腳流過司守拙兩人的身體,毛蟲遇上水光,溶化成青綠色的墨汁,順著褲管流到地麵,噝噝噝地變成青色的氣體。


    “誰?”圓臉抽一下鼻子,把青氣吸了進去,“誰幹的?”


    “我!”皇秦沉著臉穿過人群。


    “皇師利的兒子,”圓臉拖長聲氣,“要麽咱們較量一下?”


    “有何不可?”皇秦揚起符筆,“我叫皇秦,不叫皇師利的兒子。”


    “好哇!”造化筆眉飛色舞,“好久沒有活動筋骨了。”


    學生紛紛後退,讓出一片空地,興興頭頭地盼著兩方大打一場。


    “我先做個熱身運動。”圓臉哼哼哈哈,身子忽漲忽縮、扭來扭去。


    “你省省吧!”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傳來,“老筆妖,辰時快到了。”


    “該死的小天,”圓臉口水飛濺,“滾一邊兒去,沒你的事兒。”


    人群讓出一條道路,天皓白走過來,看著四周白眉緊鎖:“你在幹嗎?該做的事一樣沒做!”


    “該死的小天,用不著你教訓我!我喝過的墨水比你喝過的酒還多!”


    “好吧!”老道師咧嘴一笑,那張臉毛發抖動,就像一隻和和氣氣的獅子狗,“今天的符法課改在水殿,我猜老橘樹一定很歡迎。”


    “又來了!你們這些道師就愛欺負人!”老妖怪罵罵咧咧,嗖地飛到高處,變成一支巨筆,橫揮豎劈,畫出一座不倫不類的宮殿——愛奧尼亞式的圓柱托著中國式的飛簷;哥特的尖頂跟大馬士革的圓頂比肩;金字塔鑲嵌了希臘的神殿,塔頂蹲著中國的嘲風……這樣的宮殿並不存在,全是老筆妖異想天開捏造出來的。


    畫完外觀,造化筆忽又縮小,鑽入宮殿一頓亂掃,門窗接連湧現,奇妙奢華的裝飾沒完沒了,天皓白忍不住叫道:“夠了,夠了,我隻想上一堂課。”


    “小天哇,你可真沒勁。”造化筆話沒說完,夔龍鼓咚咚響起。老筆妖輕輕一揮,每個學生麵前多了一條暗青色的小應龍,拍著翅膀起起伏伏。


    “跟著應龍走,”圓臉發號施令,“一年生去奧室,二年生去造化教室!誰要不聽話,哼,我就打他的屁股!”刷刷兩筆,圓臉變成了臀部,造化筆掉轉筆杆,對準“屁股”用力抽打,半空中響起清脆的啪啪聲。


    學生跟著小應龍走進宮殿,迎麵一條巨龍石雕,盤繞三重假山,吐出七色泉水。假山上雕刻飛虎、玄龜和鳳凰,飛虎張開翅膀,吐出的不是泉水,而是雪白的珍珠;玄龜噴出的霧氣變成飛蛇,到處躥來躥去;鳳凰站立在假山頂端,昂首吐出一個個光亮的火球,仿佛巨大的燈盞,繞著宮殿盤旋流動。


    走廊的地麵布滿凹凸不平的龍鱗,扭頭擺尾地把學生送進奧室。一眼望去,深邃幽黑的穹壁上點綴著繁密無窮的星鬥,坐在奧室裏麵,就像呆在無垠太空,流星成群結隊地從身邊劃過,方飛的心裏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激動。


    “大家好,”天皓白走上講壇,,“因為造化筆的原因,上課晚了五分鍾。”


    “小天哇!”老筆妖冒出來搭腔,“你又背著我說壞話。”


    天皓白好像沒有聽見:“學宮裏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不能得罪造化筆……”


    “說得對!”老筆妖高興地接嘴,“算你識相……”老道師忽一揚手,老筆妖發出一聲慘叫,啪的一聲消失了。


    “我還沒說完,”天皓白微微一笑,“這個規矩隻限於學生。”


    “天道師!”貝家姐妹之一站了起來,“您對造化筆使了什麽符咒?”


    “你是貝露還是貝雨?”老道師問。


    姐妹之二也站了起來,雙胞胎笑嗬嗬齊聲說:“您猜猜看!”


    “貝雨!”天皓白眨了一下眼睛,“你頭上有條毛蟲!”


    “啊!”左邊的少女下意識伸手摸頭。


    “哦!”天皓白點頭,“你是貝雨!她就是貝露了?”


    “不算不算,你使壞!”兩姐妹手挽手,狂風似的旋轉起來,人影疊著人影,快得無法看清,過了一會兒,停下來叫道,“再猜!再猜!”


    天皓白點了點頭:“貝雨,毛蟲爬到胸口上了。”


    “我們才不上當!”姐妹倆異口同聲。


    “好吧!左邊是貝雨,右邊是貝露。”


    兩人張口結舌,貝雨不解地問:“您怎麽猜到的?”


    “不是說了嗎?”老道師笑眯眯地說,“你的胸口有條毛蟲!”


    貝雨低頭一瞧,胸口多了一條綠閃閃的毛蟲印記,原來天皓白悄沒聲息地給她做了一個記號,不管兩人怎麽轉來轉去都是一目了然。


    貝雨伸手一抹,毛蟲應手消失,可是剛一收手,毛蟲又浮現出來。她連試了幾次,急得快要落淚:“天道師,這個怎麽擦不掉?”


    “這樣好啊!道師點名,永遠都不會弄錯。”


    “毛蟲也太醜了,”貝雨哭喪著臉說,“能換個別的嗎?”


    “可以!”天皓白說完,毛蟲蛻變成一隻美麗的蝴蝶,雪白的翅膀上點綴粉紅明豔的花紋。


    “謝謝天道師,”貝雨轉愁為喜,“你還沒說對造化筆使了什麽符法?”


    “那是秘密,”天皓白示意兩人坐下,“我先問一句,各位,什麽是符法?”


    “定式變化的法術……”“符筆寫出來的神符……”奧室裏七嘴八舌地鬧成一團,聲音最響亮的還是雙胞胎,兩人扯著嗓子齊喊:“符法就是寫符的法子!”


    “天素,”天皓白抬了抬手,“你來說說看!”


    天素從角落裏站了起來,揚起臉說:“符法是符、書、圖的總稱。符者,通取雲物星辰之勢;書者,別析音句銓量之旨;圖者,畫取靈變之狀。符中有書,參似圖像,書中有圖,形聲並舉。”


    “請坐!”天皓白目光一轉,“皇秦?”


    “符法是元氣的流轉,出自虛空,布於筆端,駕馭五行,召會六物,製禦生死,安鎮十方。”皇秦的話引來白虎人一片喝彩。


    “請坐,”天皓白又一點頭,“方飛!”


    “我?”方飛傻了眼,慌手慌腳地站了起來。


    “你來說說什麽是符法?”天皓白笑眯眯地望著他。


    “我……”方飛張口結舌,腦子裏一片空白。


    “哼!”角落裏傳來天素輕蔑的冷笑。白虎人紛紛發出響亮的噓聲。


    “很好!”天皓白點點頭,“符就是我,我就是符!符法就是自我的表達。方飛,恭喜你答對了!”


    噓叫聲消失了,天素忍不住高喊:“這算什麽答案?”


    方飛暈暈乎乎地坐下,茫然地望著天皓白,老道師一揮筆,講台上出現了一個支架,上麵掛了一張淺黃色的薄紙。


    “這是什麽?”天皓白笑問。


    “紙!”眾人齊聲回答。


    “一張紙。”貝雨嘻嘻直笑。


    “一張很大很大的紙!”貝露接著補充。


    天皓白咳嗽一聲,用目光阻止了兩姊妹繼續造句:“現在,誰能在這張紙上寫一道‘引火符’,可又不讓這紙燃燒起來?”


    學生們驚訝地交頭接耳,教室裏嗡嗡嗡響個不停,天皓白揚了揚手:“方飛!”


    “怎麽又是我?”方飛暗暗叫苦,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講台,抖抖索索地抽出符筆,迷迷瞪瞪地對著那張大紙。


    引火符?定式考試似乎寫過。他死命回想,說什麽也想不起來,豆大的汗水順著臉頰淌下,整個人像是掉進了蒸籠,渾身上下都冒著熱氣。


    “我……”方飛忽覺左手一沉,隱書冒了出來,一行符字從白石版上閃過:“勃勃跳心光火照。”


    “太好了!”方飛來了精神,兩眼看著隱書,筆尖向前一送,還沒來得及寫字,薄紙順著筆勢向後飄走,筆尖劃過紙麵,留下一點天青色的印痕,閃了閃就不見了。


    方飛呆了呆,揮筆再寫,可是稍一用力,紙張立刻飄開。他每寫一筆,紙就飄開一次,身後同時傳來一陣哄笑。男孩又羞又急,滿頭大汗,寫了半分多鍾,紙上還是幹幹淨淨。


    “行了!”忽聽天皓白說道,“你下去吧!”


    方飛不敢看他,低頭走回座位,腦子亂糟糟的,心子還在狂跳。


    “天素!”天皓白又叫一聲,冰山女應聲跳起,鳥兒似的飛上講壇,閃電抽出符筆,眾人還沒看清,紙張紅光一閃,騰地燃燒起來。


    天素一愣,望著紙張燒成灰燼,刷,紙架抖動一下,又垂下一張大紙。


    “火!”天素應聲出筆,嗤,紙張又燒起來;她咬著嘴唇,用力拍一下紙架,灰燼抖落,刷地又掉下來一張大紙。


    天素定一定神,運筆揮出,這一次比起先前慢了不少,慢到可以看清一筆一畫,紙張簌簌抖動,先後顯現出“勃勃跳心光火照”七個秀麗飄逸的冰藍色小字,剛剛寫完,符字由藍變紅,嗤的一下,紙張又燃燒起來。


    冰山女兩眼出火,一把撕掉燃燒的紙張,使勁拍打紙架,紙架搖搖晃晃,可是沒有紙張垂下。


    “夠了,”天皓白輕聲說,“你也下去吧!”


    天素望著空蕩蕩地紙架,猛一跺腳,轉身衝下講壇。


    “皇秦!”老道師拍一下紙架,又垂下一張紙來。


    皇秦慢騰騰走上講壇,低頭想了想,抽出符筆閃電揮出,紙上出現一行銀白色的符字:“勃勃跳心光火照”。


    眾人望著符字屏息凝神,字跡沒有變紅,紙張也沒有燃燒。


    “哇喔!”白虎人猛拍桌子,發出一通狂叫,天素望著符紙,臉上失去血色。


    皇秦吐一口氣,正要收起符筆,忽聽天皓白問道:“皇秦,你寫了幾道符?”


    皇秦皺了皺眉,小聲說:“一道!”


    “什麽符?”天皓白繼續問。


    “引火符!”


    “不對!”天皓白不動聲色地說,“你寫了三道符,第一道是‘八風不動符’,定住了紙張;第二道‘辟火符’,讓紙不能著火;第三道才是‘引火符’,因為‘辟火符’在先,兩道符法相互抵消,所以紙張就不會燃燒!”


    “那又怎麽樣?”皇秦揚起下巴,“紙不燃燒就行了。”


    “我說了!隻能寫一道‘引火符’。”


    “不可能!”皇秦大聲說,“那辦不到。”


    “是嗎?”就著皇秦寫過的大紙,老道師抽出符筆,一筆一畫地在紙上寫下“勃勃跳心光火照”七個大字。


    方飛驚訝地望著紙上的字跡——天皓白的元氣也是“雨過天青”,跟他一模一樣。


    奧室裏鴉雀無聲,天皓白收起符筆,紙張微微飄蕩,直到紙上的元氣慢慢淡去。


    “所以呢?”天皓白直視皇秦,“你剛才是作弊,角字組,記大過一次。”


    教室裏一片嘩然,學生們議論紛紛,簡真嘭嘭嘭地使勁拍打桌子。


    “不公平!”巫嫋嫋叫嚷,“這又不是考試!”


    “這就是考試,”老道師揚聲說,“在紙上寫出‘引火符’就是我給你們的第一道考題。考試時間不限,一年、兩年、甚至四年,任何時候完成,我都會給他的當年的成績加一百分。”


    “才一百分?”簡真咕噥,“真小氣!”


    皇秦還在台上發呆,天皓白一揮手,示意他退下,接著說道:“很多人都認為,筆速越快越好!”


    “難道不是嗎?”貝露插嘴,“天道者一刻鍾能寫一萬道符咒!”


    “用不了那麽多,”天皓白笑了笑,“真要決勝負,一道就夠了。”他的目光掃過奧室,“所以忘掉筆速這件事,踏踏實實地寫好每一個字。正如方飛所說,每一個符字都是一個小我,每一個字都跟我們的元神相通。當你的元神真正融入了符字,你就能輕易控製符法的強度,你可以決定‘烈火符’有多熱、‘玄冰符’有多冷,把雷霆寫上飛行欽原的翅膀,把颶風藏在奔跑文豹的尾巴尖上。”


    “我懂了,”貝雨大聲說,“符法的質量比速度更重要。”


    “不!”天皓白搖頭,“質量和速度一樣重要!”


    奧室沉寂下來,每一個學生都在思考老道師的話。


    “行了,”天皓白一揮筆,青光席卷奧室,每一個學生桌上都出現了一個小號的紙架,“這是不匱紙架。架上的紙無窮無盡,拍一拍就能出來。你們可以帶回寢室練習,可是不要燒著自己。”


    “引火符”是最常見的符法,學生人人都會,紛紛抽出符筆大書特書,可是紙張飄來飄去,多數人連符字也寫不上去,好容易寫上去,紙張忽又燃燒起來。


    “天道師!”貝露連燒了七八張紙,“有沒有什麽訣竅?”


    “沒有,”天皓白捋了捋胡子,“每一個人的元神都不相同,所以書寫符咒的方式也不盡相同,除了反複練習,沒有捷徑可走。”他揮了揮筆,所有的紙架再不吐出紙張,“言歸正題,本堂課我們將要討論氣象符的原理、產生和發展,首先,從‘積雲符’開始說起……”舉起筆來輕輕一揮,天上出現了一大團盤旋流轉的雲氣,由白變黑,由淡變濃,很快鋪滿了奧室的穹頂,烏雲深處閃爍細小的電光,發出劈劈啪啪的清脆鳴響……


    氣象符法奧妙複雜,通過天試的學生都算是少年精英,可是除了寥寥幾人,領悟起來都很困難。方飛聽了一個上午,完全不知所雲,況且離開了隱書,他連最簡單的“呼風符”也寫不出來。他的心情越來越惡劣,腦子開始走神,回想雲巢中的見聞,胡亂猜測神秘人的身份。聽聲音,肯定是男道師;看體形,絕對不是山爛石;至於天皓白,他是密符的管理者,沒有必要監守自盜。


    “聲音和體形都能改變,”放學的路上,禹笑笑否定了方飛的猜測,“聲音可以用‘變聲符’,體形可以用變化術。”


    “你們嘀咕什麽?”大個兒湊上來,“鬼鬼祟祟的。”


    “我請教功課。”方飛心虛地說。


    “為什麽我一個人扛紙架?”簡真惱怒地看著肩上四個紙架。


    “誰叫你臨陣逃脫?”禹笑**憤難消。


    “一幫小氣鬼,”大個兒哼哼兩聲,東張西望,忽然兩眼發直,“那是什麽?”


    一道天青色的流光急速飛來,停在方飛麵前,光芒徐徐褪去,露出一枚龍形折紙。


    “紙劍傳書,”禹笑笑看向方飛,“應該是給你的。”


    方飛摘下折紙,打開一瞧,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草字——


    “蒼龍方飛:


    請來我的住所一敘。


    蒼龍天皓白。”


    簡真越過方飛的肩頭邊看邊念,跟著大呼小叫:“哇,天道師找你幹嗎?”


    附近的學生聽見,紛紛把目光投了過來,臉上流露出震驚的表情。


    “天道師住哪兒……”方飛話沒說完,信紙掙脫他手,自行折疊,變回龍形,繞著他飛翔一周,徑直向東飛去。


    方飛跟著紙龍,不多時,來到一棟青瓦白牆的院落門前,斑駁的木門上掛了一個牌子,上麵寫著“皓廬”兩字。


    紙龍飛過牆頭,把方飛撂在外麵。小度者滿腹疑惑,舉起手來敲了敲門。


    篤篤篤,門裏有人拄著拐杖走了過來。吱嘎,門扇敞開一條縫隙,探出來一個奇怪的腦袋——深綠色的麵孔上嵌了一對水綠色的眼珠,沒有頭發和眉毛,圍繞頭臉抽出許多細嫩碧綠的枝條。


    方飛見怪不怪,可也忍不住倒退兩步。


    “您好!”怪人打開門,露出全身,長手長腳,壓根兒就是一棵會走路的樹木,它的眼珠靈活轉動,好奇地打量方飛,“您是?”


    “我是方飛,”男孩支吾說,“天道師……”


    “九星之子!”樹人兩眼放光,伸出硬梆梆的大手,握住他的右手用力抖動,“幸會幸會,我是樹妖碧無心!”


    “你好!”方飛被他捏得手痛。


    “來吧,”碧無心熱情地說,“天道師在等著你呢!”


    方飛走進大門,迎麵看見一個博物架,正對大門的位置擱放一個瓷質的古妝美人,白白胖胖,揮舞著袖子,咿咿呀呀地邊舞邊唱:“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瓷美人左邊是一隻青銅古鼎,上麵獸紋猙獰。方飛還沒走近,獸紋眼珠一轉,嘴巴裏發出鏗鏘有力的金屬撞擊聲:“妖木碧靈,此乃何人?”


    “蒼龍方飛!”碧無心隨口回答。


    “九星共曜,乃是人乎?”古鼎驚訝地瞪著方飛。


    “對!”碧無心笑嘻嘻說道,“老商鼎,你是不是又要作一首歪詩?”


    “吾不做大雅久矣,”老商鼎清了清嗓子,“喈喈吾子,北鬥芒芒,天降命爾身,正域彼四方,雷鼓淵淵,靈幟鷹揚,烈烈如火,則莫我敢遏……”


    “老商鼎,”瓷美人被它帶偏了調子,兩手叉腰,大發嬌嗔,“你沒見我在跳《霓裳羽衣曲》嗎?”


    “靡靡微調,怎及我黃鍾正始之音?”老商鼎搖頭晃腦,“吾樂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


    “滾開!”瓷美人翹起嘴巴,“你這個食古不化的老鬼!”


    “貴妃姐姐說得對,”聲音來自一個大肚細頸的青花瓷瓶,瓶肚上畫著個青花美人,扭扭捏捏地揮舞團扇,“老商鼎太可惡了,天天號喪,害得我睡不著覺!”


    唏聿聿,架子上層一匹羊脂玉馬跳躍嘶鳴,跑到一副明光鎧麵前,鎧甲翻身上馬,高叫:“瓷貴妃,青夫人,誰又招惹你們了?”


    “老商鼎!”兩個女的齊聲叫喚。


    “本帥給你們出氣!”鎧甲跨著馬跑了兩圈,突然哀聲叫喚,“完了,我怎麽下去?”它左右瞧瞧,指著方飛說,“小子,把我弄到下層,本帥重重賞你。”


    “得了吧!”碧無心冷冷說道,“甲將軍,上次你把青夫人撞成了幾十塊,天道師還沒跟你算賬!”


    “什麽話?本帥騎術高超……”甲將軍隻顧著吹牛,冷不防玉馬尥了蹶子,把它從馬背上顛了下來,跌得四分五裂,兩塊腿甲在地上胡蹦亂跳,剩下的甲胄一邊哀號,一邊爬來爬去。方飛瞧得不忍,撿起腿甲放到胸甲麵前。鎧甲湊成一副,立馬神氣起來:“小子,你救了本帥,功勞有加,我封你當個帳前參將如何?”


    “這個……”方飛撓頭,“我沒時間!”


    “你這是什麽態度?好男兒當浴血沙場、馬革裹屍……”


    “閉嘴!”碧無心把頭盔摘下,塞進老商鼎裏麵,甲將軍嗚嗚悶叫:“爛木頭該死……”樹精回頭說道:“別理它們,這都是天道師從紅塵裏帶來的小玩意兒,見了客人就愛胡鬧。”


    “紅塵裏的東西?”方飛恍然大悟,“難怪看起來眼熟!”


    “天道師是紅塵愛好者……”碧無心走進房屋,穿過一道門廊,忽聽兩個聲音在客廳裏說話,一個呱呱地說:“三張花妖牡丹。”另一個嘎嘎回應:“四張青眼蝠王……”


    方飛正感納悶,忽聽腳邊有人呱呱直叫:“當心你的腳,一對魑魅精邪,輪到你了……”


    方飛低頭望去,發現一張水晶造的小方桌。左邊蹲著個足球大小的白色蛤蟆,嘴裏叼著煙杆,兩隻小爪子捏了一疊紙牌;對麵是一隻金毛烏鴉,個頭兒大過母雞,一共長了三隻爪子,兩隻支撐身體,一隻捏著紙牌長在胸脯上麵,它用嘴叼了兩張牌丟在桌上:“一對夔龍!爛木頭,哪兒來小傻瓜?”烏鴉火紅的眼珠在方飛身上打轉。


    “呆頭呆腦的,肯定是個新生,”白蛤蟆吐一口煙,抽出三張牌惡狠狠壓下,“三張獍獁!”


    “他是九星之子!”碧無心大聲宣布。


    “九星之子?”兩個小怪物停下牌局,歪著頭認真地打量方飛。


    “這是蟲老虎,”樹精先指蛤蟆、再指烏鴉,“那是九陽君。”


    “這人一副倒黴相,”蟲老虎舔了舔嘴唇,“三張窮奇鬼虎!烏鴉嘴,你完蛋了?”


    “我討厭裸蟲,”九陽君叼了三張牌,“三張帝江!哼,看你怎麽辦?”


    蟲老虎眨巴眼睛陷入長考,九陽君拍著翅膀招呼:“爛木頭,來玩兩盤妖怪紙牌?”


    “沒空!我要帶他見天道師,完了還要做飯。”


    “樹精就是老實,”蟲老虎氣哼哼地抽出一張牌,“一張百頭蛟龍!”


    小怪物的紙牌跟撲克相似,隻是規則不同。方飛看得入神,冷不防額頭刺痛,不由哎唷一聲,抬眼望去,一隻金白色的馬蜂在天上嗡嗡狂叫,個頭足有麻雀大小,嚇得他後退不迭。這時紅光迸閃,一條長長的紅舌頭卷住馬蜂,嗖地一下又縮了回去,蟲老虎咕嘟吞下馬蜂,若無其事地咂了咂嘴。


    馬蜂叮過的地方痛得要命。方飛伸手一摸,鼓起一個拳頭大小的腫包,硬梆梆,光溜溜,稍一觸碰便倒抽冷氣。


    “蟲老虎!”碧無心尖聲大叫,“你又在屋子裏養欽原?”


    方飛快要痛昏了,腫包不住地膨脹,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忽聽蟲老虎低喝:“別動,彎下腰!”


    方飛彎下腰,蟲老虎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腫包,舔過的地方一片清涼,劇烈的疼痛潮水一般退去。方飛摸了摸,腫塊居然消失了。


    “你怎麽能在屋子裏養欽原?”碧無心又叫,“蟲老虎,我要報告天道師。”


    “多嘴多舌的爛木頭,”蟲老虎咕噥,“這件事烏鴉嘴也有份兒。”


    “胡說,”九陽君連翻白眼,“我不承認!”


    “你敢說你沒吃?”蟲老虎氣急敗壞。


    “吃歸吃,”九陽君振振有詞,“我可沒讓你把它們放出來!”


    “那是漏網的家夥!”蟲老虎悻悻地說。


    “反正我會報告,”碧無心還在忿忿不平,“你們居然傷害了九星之子。”


    “算了,算了,”方飛好脾氣地說,“碧無心,我沒事,你別告發它們。”


    “可是……”碧無心眨巴兩眼,“好吧,我看九星之子的麵子。”


    “得了吧!”蟲老虎不耐煩地說,“九星之子有什麽了不起?”


    “對呀!九星之子又不能吃!”金烏鴉叼出一張牌甩在桌麵上,“一張狐神蓬尾!”


    “唉!”蟲老虎悔得眼都綠了,“我該先出羽聖黃鵷,不行,我要換牌!”


    “去你的,老癩皮!”


    兩個小怪物在那兒扭打起來,碧無心甩開手腳,氣呼呼向前走去。方飛跟在後麵走了幾步,忽然聽見細微的廝殺聲,掉頭一瞧,發現聲音來自牆上掛著的兩幅書法長卷,仔細看去,兩幅字亂七八糟,草書裏裹著楷書,楷書裏藏著草書,一個個上躥下跳,正在那兒死命扭打。


    草書一方,楷書一方,兩邊敵我分明,拿撇捺當刀劍,用橫直為弓矛。楷書字多勢眾,幾個字圍攻一個草字。草字筆勢鋒利,刷刷幾下把一個楷字分了家,偏旁找不著部首,歪歪倒倒地站立不穩;其他的楷字趁機撲上,抓住草字東拉西扯,捫成一條細細長長的墨線,爬來爬去得像條蚯蚓。


    “這些字怎麽回事?”方飛驚叫起來。


    “嗐!”碧無心滿不在乎地說,“王羲之的《黃庭經》又跟張旭的《古詩四帖》幹起來了。”


    “它們為什麽打架?”


    “字體不同,互相看不順眼,天天吵架,吵不明白就開打。前兩天楊凝式的《韭花帖》跟米芾的《寒光帖》打了一仗,《韭花帖》輸了個精光,到現在都沒複原。”碧無心在那兒嘮嘮叨叨,方飛卻聽得兩眼發直:“這些字都是真跡嗎?”


    “每一幅都是真跡,”碧無心得意洋洋,“看見那一幅《蘭亭序》了嗎?它打架最厲害,字畫裏麵無人敢惹。”


    “這兒都是真跡?”方飛更加糊塗了,“紅塵裏的是什麽?”


    “贗品!”


    “什麽?”方飛幾乎跳了起來。


    “你不知道嗎?紅塵監察司專門幹這事兒,發現誰的字畫寫出了神氣,就用贗品偷偷換走。不然字畫活了過來,還不把裸蟲活活嚇死?”


    “什麽叫寫出了神氣?”方飛困惑地問。


    “寫字畫畫的裸蟲太過用心,無意中把元神寫進了字畫,這樣的字畫就會活過來。以前監察司失職,中華國出現過一個大事故:有個叫張僧繇的裸蟲在寺廟裏畫了一條龍,剛一點上眼睛,墨龍就飛上了天;後來他又在牆上畫鬼,結果寺廟裏百鬼夜行,害死了好多裸蟲。好在這些年用筆的裸蟲越來越少,字畫的事故也少了許多,可又出了些更麻煩的事情,有一種類似通靈網的東西,叫什麽來著……”


    “互聯網!”方飛接道。


    “對!互聯網上出現了一種‘活代碼’,能讓沒有生命的東西活過來。”


    “活代碼?”方飛一頭霧水,“你說人工智能?”


    “不知道,”碧無心搖頭晃腦,“這都是天道師告訴我的。”


    楷字占了上風,一個草字寡不敵眾,跳到一邊的山水畫裏,閃進一片樹叢,楷字窮追猛打,不慎砍倒了一棵柳樹,畫裏風雲突變,瞬間雷雨磅礴,將一堆文字澆成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小墨團兒。


    墨團兒狼狽鼠竄,逃進一張牧馬圖,撞上一條馬腿,駿馬吃痛,仰天嘶鳴,牧馬人翻身上馬,踩得文字七零八落,橫撇豎捺到處亂飛。它還不過癮,衝過山水圖,殺入書法長卷,冷不防一個草字變成絆馬索,把他絆倒在地,一群楷字圍上來痛下毒手。


    “碧無心,”天皓白的聲音遠遠飄來,“出了什麽事?”


    “《黃庭經》跟《古詩四帖》打架,惹到了韓幹的《牧馬圖》……”話沒說完,一群馬兒猛衝過來,殺入文字群裏亂踢亂踹,碧無心忙又補充,“趙孟頫的《八駿圖》和《飲馬圖》來幫《牧馬圖》,哦,蘇東坡的《寒食帖》也衝過來了,噢,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來應戰了,哇喔,好大一群人……字和畫卯上了,我看一天一夜都打不完。”


    “唔!”天皓白沉默一下,“我讓你接的人呢?”


    “他來了,”碧無心快走兩步,伸手扯開一扇大門,“天道師就在裏麵。”說完甩手甩腳地走開了。


    門裏飄出一股濃重的機油味兒,方飛驚疑不定,跨進去一瞧,前方空間廣闊,停了一架巨大的噴氣式飛機。男孩使勁地揉了揉眼,懷疑自己回到了紅塵。


    “方飛,”天皓白的聲音從飛機底部傳了出來,“麻煩拿一下那個紅色扳手!”


    方飛愣了一下,留意到機翼旁邊有一個工具車,上麵堆放各種修理工具。他拿起扳手,不知所措,忽覺有人拉扯褲腳,低頭看去,一隻枯瘦的大手伸了過來,忙把扳手遞上。大手接過縮回,跟著傳來一串丁零當啷的聲響,突然一股刺鼻的氣味衝進方飛的鼻孔,褐黃色的機油從飛機下麵流淌出來。


    “天道師!”方飛閃身跳開,“您沒事吧?”


    “有事!”天皓白悶聲悶氣地回答,骨碌碌一陣響,老道師一身油汙地從飛機下麵滾了出來,狼狽的模樣嚇了方飛一跳,他結結巴巴地說:“天道師、您、您……”


    “犯了個小錯誤,”天皓白黑乎乎的臉膛上眼珠亂轉,“讓你見笑了。”抽出符筆一掃,油汙變成一縷縷黑氣飄走,通身上下煥然一新,雪白的須發一塵不染。


    “這個是……”方飛上下打量飛機。


    “我的私人收藏!”


    “您為什麽……”方飛疑惑地盯著天皓白的扳手。


    “為什麽不用符法?”天皓白搖了搖頭,“那也太乏味了!”他把扳手丟進工具車,“最好用裸蟲的方式來解決紅塵的問題。”


    天皓白叼起煙杆,用筆點燃,悠閑地吐出一口煙霧,冷不丁說道:“我的筆在你身上?”


    “你的筆?”方飛看向星拂,不防老道師符筆一挑,乾坤袋繩子解開,嗖地跳出一樣東西,飛進他的手心。


    “元氣用光了嗎?”天皓白注目原子筆。


    “稱心如意筆?”方飛大吃一驚,“這是龍夫人送給我的。”


    “龍夫人?”天皓白想了想,“你說龍姬?”方飛愣了一下,點頭說:“大家都這麽叫她。”


    “她很老了吧?”


    “頭發全白了!”


    “別怪道者討厭紅塵,”天皓白歎了口氣,“那兒的衰老和死亡總是太快太急!”


    “您認識龍姬?”方飛忍不住問道,“她到底是誰?”


    “她是伏太因的妻子,”天皓白舉起原子筆,“這是她去紅塵時我送她的禮物。”


    方飛張口結舌,心中疑惑叢生。龍夫人是伏太因的妻子?她呆在紅塵幹嗎?她怎麽認識了爸媽?隱書又怎麽落到她手裏?隱書為什麽選擇了自己……


    “這麽說你是隱書主人囉?”天皓白坐在機翼上,翹起二郎腿,悠然地吐出一口煙,煙霧變成飛機,在機庫裏躥來躥去。


    方飛的眼珠隨著“飛機”移動,身子卻比石頭還硬。


    “您……”方飛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您會讀心術?”


    “不會!”天皓白搖頭。


    “您、您怎麽知道隱書在我手裏?”


    “因為‘定式’滿分,”天皓白放下煙鬥,神色嚴肅起來,“猜到這個的肯定不止我一個,當然囉,前提是知道你見過龍姬。”


    “魔徒!”方飛變了臉色,“影魔和鬼八方。”


    “哦?”天皓白摸了摸胡須,“難怪無相魔會找上你。”


    方飛心虛地看向四周,天皓白微笑起來:“別擔心,這是我的私人領地。”


    “隱書為什麽選擇我?”方飛說出長久以來的疑問。


    “不知道,”天皓白目光幽沉,“可我猜想,如果隱書選擇裸蟲,你的身上肯定發生了一點兒什麽。”方飛激靈一下,忙問:“發生了什麽?”


    “這得問龍姬,”天皓白頓了頓,“她是我們這個時代最聰明的女道者。”


    “她失蹤了,”方飛悵然若失,“隱書呢?它究竟是什麽東西?”


    “它是一件天道器,木神勾芒和道祖支離邪共同創造的,”天皓白吐出一口煙氣,“勾芒的初衷是創造一本無限待續書,任何符咒被創造出來都會記錄在案。”


    “跟《大摶煉術》一樣?”


    “對!勾芒死後,隱書落到支離邪手裏,當他寂滅以後,隱書又多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天皓白低頭沉吟,“第一是反咒,在隱書的正麵寫下一個符咒,翻到背麵,就能找到破解這個咒語的反咒。”


    方飛下意識看向左手,天皓白掃他一眼,接著說道:“第二是自由意誌。隱書會選擇主人、保護主人,更可怕的是它還能報複……”


    “報複?”方飛瞪大雙眼。


    “如果我殺了你,隱書也許會選擇我的敵人,”天皓白苦笑,“因為這個,發生過許多可怕的事。”


    方飛沉默一下,問道:“上一代的隱書主人是誰?”


    “伏太因!”天皓白的眼裏閃過一絲哀傷。


    “誰殺了他?天宗我嗎?”


    “如果是天宗我,為了報複,隱書應該會選擇龍姬。”


    方飛倍感糊塗:“伏太因怎麽死的?”


    “他寫了一道‘九星鎮魔符’,把天宗我和許多魔徒困在了地底,”天皓白和藹的臉龐微微抽動,“這道符應該寫進了隱書。”


    “天宗我死了?”方飛又驚又喜。


    天皓白搖頭:“如果他死了,魔徒為什麽要尋找隱書?”方飛心頭一沉:“他們想破解‘九星鎮魔符’,救出天宗我?”


    “沒那麽容易,”天皓白不緊不慢地說,“反咒和本咒能效相等。”


    “什麽意思?”方飛迷惑地看著老道師、


    “‘九星鎮魔符’是“重力符”的終極變咒,也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符咒之一。它的威力跟書寫的難度成正比,需要無比強大的元神、近乎無窮的元氣、不可思議的筆速,無與倫比的控製力以及……”天皓白停頓一下,“一丁點兒好運氣!”


    “天意?”方飛想起牡丹的話。


    “你也知道?”老道師點一點頭,“但這還不夠!”


    “還要什麽?”


    “視死如歸的決心!”天皓白沉聲說道,“這一道符咒的代價太高了,伏太因寫成之後,元氣耗盡,血肉成空,最終魂飛魄散、化為烏有。”他注目方飛,意味深長地說,“破解這樣的符咒,需要同樣強大的反咒,付出同樣巨大的代價。”


    “寫出反咒的人會死?”方飛鬆一口氣,“所以沒人能釋放天宗我。”


    “那可難說!”天皓白的話讓人難以捉摸,方飛忍不住問:“誰能釋放他?”


    天皓白取出羅盤看了看,答非所問:“該吃飯了,下午還要上課。”方飛呆了呆,小聲說:“天道師,隱書的事您會告訴鬥廷嗎?”


    “我還沒想好!”老道師符筆一指,機庫大門砰然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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