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樓上,二樓雅室門扉喀拉一聲被拉開,一個三十餘歲的男子搖著折扇走下樓來,便是王敘章。平心而論,其實他的容貌也算得上可以,隻是虛浮的氣色,深陷的眼眶極傲慢的神情讓人一眼望上去,就有極不舒服的感覺。


    “梅小姐,”王敘章含笑一聲收起折扇,“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可知道本公子是誰?”


    “王二公子。”謝掌櫃含笑迎上,示意手下將其隨從若有似無的攔住,道,“王少爺,清歡樓的規矩,歌舞姬是概不陪客的,還請見諒。”


    “規矩,”王敘章冷笑一聲,肆意道,“規矩是什麽東西?”


    梅寄江悠然走下台來,將手中琵琶遞出,回身嫣然一笑,竟是一幅有恃無恐的樣子,道,“寄江卻是不大喝酒的,隻好辜負了王公子美意了。”


    “你,”王敘章臉上閃過煞白,最後轉成一片戾色,冷聲道,“將她給我拉過來。”


    陳商皺眉,便是在當年阿嬌執掌後位,陳家最巔峰的時候,也不曾有陳家子弟在外如此囂張,這王敘章,倒真是個不知長進的東西。本來以陳家如今敏感的局勢,他並不欲徒惹麻煩,但看外甥女的意思,竟是一意維護這個叫梅寄江的女子到底。略一遲疑,正要說話,忽然聽見偌大的廳堂裏傳來冷冷的聲音,“不過勉強算門子外戚,便在這長安城裏如此撒野,莫真當沒有王法了麽?” 兩個少年從樓上走下來。


    “霍哥哥,”女孩臉色一亮,揚聲喚道。


    霍去病冰冷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若不是剛才在樓上雅室中聽見這個女孩的聲音,以他的脾氣,未必願意管這茬閑事。


    他走到女孩麵前,道,“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四小姐,”趙破虜亦含笑道,“你怎麽隻記得叫他,不記得我了麽?”


    “你們又是什麽人?”王敘章的臉陰沉下來,他到底也不是愚笨到家,自然看的出先前陳商一行數人,以及剛剛下樓的黑衣少年都不是普通人,但是仗著妹妹,倒也不懼,冷聲道,“奉勸還是少管閑事吧。”


    “霍少爺。”謝掌櫃含笑施禮。


    “少爺,”王敘章身後家丁道,“這位似乎是衛家的霍去病呢?”


    未央宮之中,衛王爭寵,王敘章自然不待見霍去病,即便年前霍去病剛因軍功獲得了冠軍侯的爵位,在他看來,還和他一樣是外戚,隻是更為受眷顧些罷了。


    楊得意擦了一頭冷汗,事情似乎越發複雜了。隻得上前道,“少爺小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夫人該等急了。”


    男孩暗中吩咐侍衛護住妹妹,搖搖頭道,“既然來了,便再看看吧。”朝霍去病頷首道,“霍侯爺好。”


    霍去病暗中打量著他,觀其氣度,暗歎一聲。


    女孩回過頭來含笑,道,“趙哥哥也好啊。”


    趙破虜打個寒顫,道,“免了吧。我可不是去病,經不起你這樣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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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對兄妹是什麽身份?”清歡樓裏,有人竊竊私語問道。


    “不知道……”對麵的人搖頭道,“不過你看外麵的馬車,似乎是堂邑侯府的人。那個絳衣男子,便是堂邑侯府的三少爺陳商。”


    薛植渾身一震,著眼瞥過去,果然門外馬車軒昂,側壁上著的正是一線飛魚。


    “可是未聽說堂邑侯府有這個年紀的一對兄妹啊。而且,堂邑侯府與衛家不是死敵麽,怎麽這個女孩看起來與霍去病還頗有交情呢?”


    薛植終於憶起,適才女孩容顏給他的一絲熟悉感從何而來。那眉目之間,依稀可不正是陳娘娘的影子?


    “失敬失敬,原來是冠軍侯爺。” 王敘章亦覺不妙,但他如何能忍受丟下這場子,逞強冷笑道,“怎麽霍少也對這位歌姬有興趣麽?”


    梅寄江的眼中閃過一絲怒色,無聲消逝。回身走到女孩身邊,牽起她的手,喚道,“四小姐,我們入內去吧。”


    “嗯。”女孩應了一聲。


    “想走麽?”王敘章揮手道,“本公子可還沒同意呢。”


    “得饒人處且饒人。”薛植起身,架住隨從,含笑道。


    “你又是誰?”王敘章斜眼看人,道,“也來插手。莫要管吧。”


    “何必和他羅嗦。”旁邊趙破虜不耐煩道,上前抓住一個王家隨從,摔倒在地。他早看王家不順,隻是礙於身份,不得為難。如今估量清歡樓的局勢,不僅陳商與霍去病同與王敘章為外戚,在皇上心中多半比這姓王的重很多。單憑悅寧公主與皇長子牽涉在此,便算有十個王美人也抵不起,便收了顧忌之心。


    “怕什麽,你們都給我上,他們隻有幾個人?”王敘章冷笑道。


    王家的隨從擁上,竟還有人向梅寄江而來,薛植無奈,苦笑一聲,隻得攔住他們。


    霍去病也起了教訓人的心思,冷眼在一邊看。王家這些隨從不過隻是些一般人,如何抵得過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薛植與趙破虜,轉瞬間就被打的風流雲散,落花流水。連王敘章都被趙破虜抽冷子揍了幾拳,臉上烏黑。嘶聲道,“霍去病,你等著,我必要我妹子在皇上麵前參你縱人行凶,毆打外戚。”


    霍去病揚眉,冷笑道,“我可是半點也沒動手,王二公子怎麽隻針對我呢?”


    “你……”王敘章語結,冷笑著瞟過在場的人,惡狠狠道,“有種我們走著瞧,走。”


    “痛快,”趙破虜仗著霍去病在身邊,對這句威脅絲毫不放在眼裏,含笑轉眼看向薛植,問道,“這位兄台好身手,不知是?”


    “在下丘澤騎軍騎亭尉薛植,”薛植含笑道,雖然衣裳上盡是風塵色,畢竟遮不住眉宇間氣宇軒昂之色,打量著四周狼藉,皺眉道,“隻是這裏的破損……”


    “這裏的破損便交由小子付吧。”男孩截口道,“薛大人的名字我倒是聽過呢。幾位如果願意的,不妨坐下來一敘。”


    “哦,”薛植好笑的看了男孩一眼,自然也就看到了陳商看向男孩的讚賞眼光。小小年紀便故作老成,到底是幸事還是不幸?他對這對兄妹頗有好感,也不推辭,道,“如此自然好。”


    趙破虜亦有些驚奇,側身看向霍去病,卻見霍去病含笑點首道,“既然陌少爺有這個意思,去病自然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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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掌櫃自然不可能真的讓劉陌賠償樓中損失。而且,已如今清歡樓的財力,雖然堂下桌椅器具都是名品,但並不是負擔不起。


    二樓最清雅的蒹葭閣被重新開出來,美酒佳肴源源不斷的上來。劉陌回過頭來,微笑有禮道,“楊先生,你也坐吧。”


    “多謝少爺。”楊得意躬身道,“但奴婢身份低微,還是算了吧。”


    “楊先生不必過謙,”陳商含笑道,“如今在外麵,也不必過份拘束,更何況,在長安臣家,誰不知道楊先生。楊先生若給我和小甥一個麵子,便坐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得意無奈,看了霍去病一眼,見他冷麵喝酒,並無異議。便在陳商下手坐下。


    雖然是在座衣著最簡的一位,薛植倒並無半點尷尬之意,含笑看著,隻覺眾人皆不俗,那位兄妹更是氣度高華,仔細看來,竟是妹妹喝酒喝的暢快,做哥哥的卻滴酒不沾。


    酒過三巡,他含笑問道,“薛某自問身份在這帝都中不值一提,不知這位小公子是在何處聽聞薛某的名字?”


    “這……”劉陌遲疑了一刹,道,“自然是在長信侯處聽聞。”


    “哦,”薛植奇道,“原來小公子還認識長信侯?”


    “是啊。”


    “好了。”陳商按住劉初身前的酒盅,道,“喝夠了,你們也該回家了。”


    “舅舅,”劉初不樂意道,“這酒又不比碧釀春,這麽淡,喝不醉的。”


    “那也不行。你一個公……公侯小姐,如何可以這麽沒有規矩。”


    劉初撇撇嘴,轉身向梅寄江問道,“梅姨,你都不可以來看我們和娘親麽?”


    “我便是有這個心思,”梅寄江微笑道,“又如何由得我呢?”


    “好了。”陳商微笑著放下手中酒,道,“清歡樓也來過了,梅姑娘你們也見了,你們也該安心回去了吧。”


    從清歡樓出來,霍去病忽然負手道,“我剛記得有些事尚未和舅舅交待,先去一趟長平候府,破虜,你自行回去吧。”既然獨自一人最先走了。


    劉初皺皺鼻頭,道,“我們也走吧。”扶著楊得意的手,上了堂邑侯府的車。回頭燦爛一笑,道,“趙哥哥,薛哥哥,告辭了。”


    馬車軲轆,向著未央宮緩緩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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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兄是剛剛抵達帝都麽?”


    目送馬車緩緩馳走,趙破虜含笑問道。


    “是啊。”薛植道,“植本在右北平供職,前些日子接到調令,便趕回長安來了。”


    “說起來,”趙破虜沉吟道,“薛兄隸屬丘澤騎軍,是屬於長信侯派係呢。”


    “怎麽?”薛植一怔,“大漢軍中還分派係麽?”


    趙破虜低下頭來,悶聲道,“雖然並不明顯,但因為後宮中陳衛分立,而衛將軍與柳侯爺分別與這兩方有著不可切割的聯係。因此軍中諸人心亦有芥蒂。”


    “那麽,”薛植心一沉,勉強笑道,“趙兄是屬於哪一方呢?”


    “我……”趙破虜略一遲疑,道,“我是一名軍人,我隻選擇,對大漢最有利的一方。”


    薛植有些訝異,“我以為,”他斟酌著用詞,道,“你與霍侯爺交好,必會站在衛家。”


    “去病。”趙破虜念著這個名字,溫暖一笑,“我之所以能和他交好,隻因為他和我抱持著同樣的信念。去病,他是我願意追隨的人。”


    “可是,如今看來,這個陌皇子,倒也不是簡單人物呢!”


    “陌皇子?”薛植一怔。


    “你看不出來?”趙破虜含笑道,“除了陳皇後的一雙兒女,還有誰會喚堂邑侯府三爺一聲舅舅?”


    “我以為,”薛植喃喃道,“以為……他們是堂邑侯府某位庶出小姐的孩子。”


    “哈,”趙破虜輕嗤一聲,“庶出小姐所出如何能有這樣的氣度?”


    薛植語塞,連忙去看那駕馬車的蹤跡,卻早已走遠,連驚起的灰塵,都盡皆落下。


    畢竟,他如何能想到,本應鎖在九重深宮中的皇子公主們,會在這樣的日子裏,毫無防備的出現在清歡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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