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貫亭對這種讀書論道這還是第一回見,他十三歲過了鄉試,成了流水鎮第一個舉人,自是當地一方的青年才俊。


    他見此情況,自是興致勃勃,詩興暗湧,躍躍欲試之感猶生,一雙眸子盯著這些書生看,耳邊隻有那些書生的驚言濤論、晦澀古語。


    這些舉子個個氣宇軒昂,才高八鬥,神采奕奕,圍桌而立,且見一書生,那青年書生已至而立之年,他信步走到正中間。


    隻見此人天庭飽滿,儀容俊偉、豐神朗俊,高士巾束發,巾帶飄逸,真乃翩翩才子。


    他對其中年紀稍長、三十有三的青年文人說道:“素聞魯直兄曾作詞一首名喚:“踏莎行!此詞頗佳,少遊甚是喜歡,不愧是出自黃校書郎之手!”


    葛貫亭聞言後,低聲念道:


    “臨水夭桃,倚牆繁李。長楊風掉青驄尾。尊中有酒且酬春,更尋何處無愁地。


    明日重來,落花如綺。芭蕉漸展山公啟。欲箋心事寄天公,教人長對花前醉。”


    清吟之後,他目露激賞之色,望向那個青年人,隻見那人髭留短須,目如燈籠,濃眉若柳,身如玉樹,厚唇闊嘴,雙目如兩道閃電星光如火苗,在瞳孔裏熠熠而動,葛貫亭心道:“此人莫不是黃魯直豫章黃先生。”


    還不待他細想,卻見另一較年輕的青年書生,提筆疾書,恢弘大氣,如行雲流水般書寫在白紙上: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係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那黃魯直看了一下那白紙上的詞之後,雙掌相擊,“啪啪”直響,讚道:“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年華逝去,功名未及,愁不盡,淚自流,沒想到少遊賢弟詞天然渾成,意態兼善,神韻悠長,愚兄佩服。”


    秦少遊幽幽搖頭道:“豈敢在黃先生麵前班門弄斧,若是秦某才華真得了得,明日若能高中進士,名列三甲,那亦不負才學了得的虛名。”


    葛貫亭亦是搖了搖腦袋,兀自脫口道:“才而優非仕則也,詩詞歌賦隻是抒發內心情懷罷了,並非爭名奪利的工具,若是秦兄有才華,則不需那些虛名來印證。”此言一出,眾人一片嘩然,大家都把目光都投向這個少不更事的青衿少年身上。


    黃魯直在葛貫亭身上來回打量了一下,頗有深意說道:“想必小兄弟也是明日參加科舉的舉子吧,年紀如此之輕,豈能明白韶華不為少年留的心境,有時候功名利祿隻是希望給自己一次證明的契機罷了,不然這數十年寒窗苦讀,所謂何事,不就是想報效朝廷嗎?你且知荊軻,他一俠客,一身武藝,不去施展,何以千古流芳呢?”


    “黃先生你錯了,俠客與書生隻是煙塵一粒沙子,並非要千古流芳才能證明他們所學之藝,而是有仁德之心,情義之念,荊軻的武藝其實大家都不知道,隻是知道他因刺秦而死,他對燕子丹的承諾,君子重諾輕生,此乃大丈夫之舉。武藝再高,才華再甚,心存私利,就算滿腹韜略也終將禍國殃民,恩科一試,隻是才華顯示罷了。若是他朝為官,貪生忘義、重利輕諾、喪行敗德的話,此人就是百姓萬民乃至後世口誅筆伐的對象,貫亭認為君子當以厚德載物,而非博學載物。”


    此言一出,眾舉子書生皆駭然,此言如驚世闊論,不禁得到當場圍觀百姓的迎合與支持,且聽群眾之中掌聲擂動,異口同聲說:“這位少年郎說得甚好!”


    黃魯直和秦少遊互看對方一眼,點了點頭,秦少遊問道:“小小年紀有如此獨到見解和驚世胸懷,若他日你能高中,少遊心悅誠服,為兄秦觀,字少遊,請問這位兄弟如何稱呼?”


    葛貫亭以一個書生禮回敬,道:“在下不才,姓葛,名胤,字貫亭。”


    “葛胤,原來這才是亭哥哥的名字,為啥他都不曾說過呢?那個字是啥意思?”一旁的冷筱霜一臉疑惑的問道。


    狄印正色道:“葛胤雖是貫亭的名字,可是葛大叔從不讓大家叫他這個名字,他說等葛木頭啥時候能配得上這個名字之後才能告訴別人,他叫葛胤,倒跟我狄印的印同音,這就是兄弟的緣分哪,貫亭是字嘛那些讀書人不都有表字嘛,那個貫亭這個名兒好像是在葛木頭五歲時才取得,意思是“貫日驚虹,亭亦磊然。”


    冷筱霜不禁調侃道:“不錯嘛狄猴子竟然會記得這麽文縐縐的話,厲害啊!”


    狄印白了他一眼,自是不說話,蕭虹仙不知為何暗喜道:“貫日驚虹,亭亦磊然,嘿嘿驚虹,是驚動我嗎,這跟我有緣才對,其實葛胤這名字顯得更加大氣一點,真不知道那個葛老頭玩啥花樣,這明明是他親兒子,連這個名字都不讓他用,什麽爹爹嘛,可憐了貫亭這個書呆子,葛胤,我喜歡這名字。”


    蕭音音低聲念道:“葛胤!葛貫亭!”


    “葛胤小兄弟年紀輕輕,如此了得實屬罕見,且一起與我們論詩寫詞對對子吧。”秦少遊說道。


    其中有一書生,笑道:“那我們對個對子如何?我且說說上對,求諸位仁兄對對下對,萬紫千紅總是春,燕過矣,知了知了!”


    “一窮二白若非秋,葉落也,嗷嗚嗷嗚~”文思泉湧的葛貫亭心急口快,搶先答道。


    秦少遊出對子道:“月今殘,似人心,淚流滿心扉。”


    葛貫亭見眾人冥思苦想之際,巧然應答道:“窗夕塵,若如水,波光擄淚言。”


    又一書生頗不服氣,問道:“如此厲害,我當真不信了,你對這句:似怨風情落陰,悲卻心許何岐。”


    “向憎幽蓮上堂,囍非眉鎖怎舒!可對否。”


    掌聲一陣響起,饒是黃魯直笑道:“好對子好對子,貫亭小兄弟對子對的好,為兄黃庭堅,字魯直,方才想到一對子,你且對對:末世流離流末世,情待冬峙冬待情。”


    葛貫亭點了點頭,欣喜若狂道:“先生這對子出的好出的妙,我且想想,嗯,流水愁斷愁流水,怨藏夏震夏藏怨,不才獻醜一對,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黃魯直頻頻點了點頭,溫然道:“恩恩,對的著實工整,不乏韻味,頗有深意,妙極妙極。”說著掐了掐上唇的小胡子,略一沉思,又道:“對子對的好,不如葛兄弟,再不吝墨寶,以方才荊軻為題,賦詞一手如何?”


    葛貫亭毫不懼怕,點了點頭,行了一下禮,兀自走到桌案前,提毫蘸了蘸墨汁,才思敏銳,筆隨神行,如遊龍行走在這白紙之上,洋洋灑灑地以行書字體寫下一首題為易水寒的詞:


    “易水寒


    義薄雲天,百步飛劍,寒風蕭蕭慨歌。


    圖窮匕見壯誌澆,無歸乎,他鄉埋恨。


    易水若冰,燕塞如鐵,難見北冀子丹。


    一川掃平旗幟非,英雄淚,壯哉流芳。”


    他收筆時字體尖銳飽滿,富有力度和餘勢,作虛尖飄忽之狀。


    眾人觀字賞文,字體瀟灑飄逸,圓轉如意,有書聖王體之神韻,皆驚呼駭然,亦不禁讓黃魯直深感驚異。


    他望著那字體,一直點頭,目露賞識之色看向葛貫亭,不吝讚美之詞:“清風出袖,明月入懷,此字妙哉,行文大氣磅礴,豪邁有誌,悲壯有餘,此詞亦難以用一妙字讚乎!”


    秦少遊目瞪口呆,心中大為欣賞這青衿少年,豎起大拇指道:“今年科舉,葛兄弟必定名列三甲。”


    葛貫亭心中卻是暗歎擺手,幽幽道:“功名如糞土,才智長荊棘,若是清風與明月,他朝葛胤仗劍入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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