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畫麵讓如是大師終生難忘,也讓他此刻心內有了片刻的寧靜。


    在清淨的靜室內,殿中央掛著一幅寫著‘佛’字的卷軸,一個字,包羅萬象、大千世界、因果輪回、貪嗔癡惡、魑魅魍魎。


    “秦施主,你願意放下塵世種種,皈依我佛嗎?”


    有一位老和尚手握剃刀,慈祥的眼眸眯成線,脫口問道。


    “願意。”


    年輕時候的他,答應的如此果決,如此堅毅,沒有負擔,沒有不舍,帶著切冰斷雪的語氣說。


    一刀,又一刀,三千煩惱絲,搖搖墜落。


    “阿彌陀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凡塵事種種,應作如是觀,用以教化於人,對於世間的一切事物,都要以如同夢幻和閃電一樣虛幻和短暫的來看待。不要執著它實有而緊握不放,不要渴望它永遠不會變動。從今日起,你便叫‘如是’!”


    老和尚的一句“如是”仿佛在耳邊響起一陣久久不停止的回聲,振聾發聵。


    如是大師宛如大夢初醒,惻然一笑:“應作如是觀,教化於人,貧僧執念於清修苦禪,不願見,不願想,可它卻依舊存在,教化他人,也是在教化自己,渡人亦為渡已,貧僧願意前往淚泉湖。”


    是夜,承天皇寺,後殿燈火通明。


    一個個小沙彌端著一盤盤精美的素菜魚貫而入,放滿整個圓桌上,這估計也隻有皇帝駕臨才有如此規格的盛宴進行款待。


    如鏡國師恭敬地說:“陛下,佛門戒葷,所以沒有準備葷菜,還請陛下體諒。”說著合十手掌,用低沉的聲音念起佛號:“阿彌陀佛。”


    李秉常毫不在意,燦然一笑道:“無礙,朕也隻是作陪,今天有緣給四位接風洗塵,亦是朕之榮幸。”


    “嗬~嗬~”


    一位身穿水綠衣裳的清麗少女捂嘴偷笑,引得在座眾人的側目。


    李秉常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她,疑惑道:“姑娘何故發笑呢?難道是朕說了些不對的地方嗎”


    這捂嘴偷笑的少女便是換回女裝的蕭虹仙,換去寬厚的青衣道袍,穿上自己的水綠色衣裙,更加明豔動人的她,猶為婀娜身姿。


    隻見她兀自坐下來,不願搭理李秉常,而挨著她身旁坐著的白衣少女,開口調笑道:“這位皇帝陛下,我表妹她是覺得你作陪好好笑,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何必為了我們這些漢民而自貶身價呢。”


    李秉常不置可否,坦然道:“你們漢人有一句話,朕甚愛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那朕還有何身價可言呢。”


    說著他瞄了瞄眾人的表情,最後將目光注視在扈力欽臉上,續道:“扈掌門天之驕子,棋藝高超,朕亦是惜才之


    君,若他日遼宋兩國虧待了六空派,那我大夏國的國門,永遠向你敞開。”


    白衣少女嘟著嘴,啐道:“皇帝陛下,扈大哥不僅隻有棋藝好,還有文武雙全,能謀善斷,有大將之風,不過就算遼宋怎麽著了,你這夏國在西北彈丸之地,怕是扈大哥也瞧不上。”


    賞東哲麵色鐵青,冷冷道:“姑娘禍從口出,請三思而行。”


    李秉常輕笑搖首,按著賞東哲的寬闊硬實的肩頭,示意他入坐,賞東哲不敢違逆,緩緩坐下。


    耳畔聽到李秉常溫然地說:“杜小姐快人快語,與令妹亦然。”說著緩緩端起茶杯,舉過胸前,道:“今日大家不打不相識,朕能夠認識諸位三生有幸,這就以茶代酒,先幹為敬。”說罷,豪然飲盡,並空杯倒置以示誠意。


    這一舉手一投足,都被扈力欽看在眼裏,他心中對這大夏國年輕君王產生了好感,眼前這未滿十八、卻深諳世故、老練穩重、殺伐決斷間透著股狠勁,但在審時度勢、識人用才方麵獨具慧眼,擁有超乎常人的沉穩冷靜,與傳聞中暴戾荒嬉、喜怒無常之君的形象大相徑庭,不禁讓人刮目相待。


    扈力欽斟上一杯清水,迎麵敬之,道:“陛下,扈某無意蒙騙隱瞞,隻是因為心憂結義兄弟安危,才出此下策,還望見諒。”說罷清水傾倒喉間。


    李秉常對眼前這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猶生欽賞之意,寒暄道:“扈掌門如今名聲大噪啊,乾坤上下誰人不知北冥論劍魁首是扈力欽,雖然東哲是北蒼派郗天肅的師弟,但他是已在大夏國已有二十年,亦是先皇的托孤重臣,所以扈掌門不必存有芥蒂。”


    賞東哲陰冷的臉沒有絲毫表情,他用硬氣的語言說:“陛下所言極是,你父親扈長耕生前與我也有數麵之緣,我隻是一介武夫,不懂什麽陰謀詭計,你父輩的恩怨,我也不懂,也是在今日才知道今屆的北冥劍魁竟是扈長耕的兒子,果然是名門虎子。”


    扈力欽麵露歉然之意,起身作揖道:“賞前輩真是豪爽之人,今日失手傷了賞前輩,實屬...”


    賞東哲亦然起身,截口道:“比試刀劍本就無言,況且你年紀輕輕能控製琅琊仙刀本就難得,但仙刀靈性難以控製,容易反噬,你要多多將修為與刀法提升,這樣才更輕易駕馭仙刀之威。”


    扈力欽大有英雄相惜之感,謝道:“多謝前輩關心,力欽自當勤練刀法、增長修為。”


    這二人的對話被一旁坐著白衣勝雪的美麗女子聽入耳裏,她清冷的麵色更冷了幾分,還不時流露出憂慮之色,但她是個善於掌控自己表情與情感的人,很快,她玉容除了冷豔別無其他表情。


    杜蔓察覺她神色的異動,擔憂道:“師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舒晴抿嘴,放鬆表情,默然搖首。


    杜蔓心中雖有疑惑,但見舒晴不願告訴,便不再相問下去。


    齋過半巡,李秉常突然脫口問道:“對了


    ,扈掌門的結義兄弟姓甚名誰,是哪門哪派的名門子弟?”


    蕭虹仙還未等扈力欽開口回應,馬上搶住話頭,道:“他並非什麽名門子弟,隻是宋國一介布衣書生,他叫葛貫亭,現在算是劍尊門的弟子.....還有不是跟六空掌門認識的人都是什麽高門大戶的公子哥,都是些平凡草民罷了。”


    如鏡大師驚詫萬分,道:“葛貫亭.....這不是今日乾坤上下所傳聞的乾坤之子嗎?”


    賞東哲張了張疑惑的嘴,才開口問道:“是啊,聽聞這位少年身懷兩顆乾坤石,修為莫測,劍法精妙絕倫,還一戰成名,在今屆的北冥論劍名列第二,如此有本事的少年如何會輕而易舉被那鶴仙擄走。”


    蕭虹仙白了他一眼,譏諷道:“既然都說是鶴仙,仙之神通,人怎麽能匹敵呢。”


    李秉常一直留意著蕭虹仙的神色變化,隻等齋宴上去之後,大家要各自回廂房休息時,才緩緩走到蕭虹仙身旁,問道:“姑娘,明日你們便要去淚泉湖,難道還不肯透漏芳名嗎?”


    蕭虹仙玉容透著焦躁之色,用憊懶的語氣說:“那陛下都說明日便要分道揚鑣,甚至老死不相往來,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說罷,她不再理會他,轉身正準備離開。


    李秉常衝著她姣好的背影,喚道:“虹仙姑娘!”


    蕭虹仙的背影怔然停住,但她沒有轉身,她心忖道:“這風流的小皇帝,裝傻充愣,可本姑娘偏不吃這一套,哼!”想罷邁開蓮步緩緩越走越遠。


    李秉常望著那抹綠影,怔怔出神。


    賞東哲深知主上的心思,輕歎一聲,小聲道:“陛下,該回宮了。”


    可是李秉常也不搭理賞東哲,一直等到那抹綠影消失在自己視野範圍內時,嘴角洋溢著莫名的微笑。


    承天皇寺,廂房小院。


    “高前輩,趕緊把臉洗洗睡啦。”


    “可是,力欽,力欽沒有回來。”


    “扈大哥他忙呢,乖啦,要做個乖叔叔哦。”


    “丫頭,能不能幫我把力欽叫回來。”


    “為什麽?”


    “沒有力欽,我不敢睡....”


    透著木門的縫隙,素灰少年與白衣女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內發生的一切。


    一老一少,圍著木桌子你追我趕,像極了一隻調皮的貓正追逐著一隻畏懼的老鼠,裏麵傳出來的聲音很熟悉。


    白衣女子清冷的目光多了一分柔和,她淡淡地說:“看來小蔓和高前輩很投緣,能夠照顧好他。”


    扈力欽眼神不離那門縫之隙,兩腮的肌肉緩緩往外鬆弛張開,附和道:“是啊,梵音宮的女子都是這麽富有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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