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豪然大笑道:“哈哈哈,難得啊,一般人見蘇某無不是大人長學士短,葛大人既然稱蘇某為東坡先生,看來更是願意與蘇某做文辭之友嗎?”


    葛胤對蘇軾的印象出乎意料的好,深深被眼前這個氣質文雅、性格豪爽、舉止灑脫、不拘小節的蘇軾所折服,激動道:“願意,若能成為東坡先生的文辭之友,是葛胤之榮幸,葛胤在未入仕之前曾在坊間拜讀過東坡先生的詞作,甚是仰慕。嘉祐二年,先生以忠厚立論做文章,以應禮部試,以“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祿不足以勸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此等論言精辟闡述邢賞忠厚之大用,讓葛胤拜服。”


    他說著長鞠一躬,又侃侃而談道:“熙寧七年,東坡先生任杭州通判時,一句:“沙河塘裏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不但讚美錢塘美景之餘,亦以情入景,以表幕僚之誼。其餘佳作數不勝數,葛胤不一一列舉,如若真與東坡先生相識相交,那便是葛胤三生之大幸也。”


    “好好,既然你我有緣,蘇某今日便交你為友,葛胤,表字貫亭....東平府人,文采出眾,深受陛下賞識......”蘇軾眉笑眼開,忘記了來此目的,早已將章淳拋到九霄雲外,他朝葛胤作揖道:“那今日你我忘年成友,甚是有緣,日後你便喚你為貫亭賢弟,你稱我東坡兄,如何?”


    葛胤喜不自勝,應道:“如此甚好,東坡兄,等瘟疫一事解決,定要賦詞作詩三天三夜。”


    “咳咳咳...”


    被晾在一旁的章淳早已麵色鐵青,心情不悅,他突然被自己氣嗆到,胸腹便做起怪來,劇烈咳嗽起來。


    他一口濃痰卡在喉間不吐不快,被憋的臉紅脖子粗,恍然有一人一臂攙著他,輕輕撫順他的背部,想減輕他的咳嗽帶來的痛楚。


    章淳雙目泛著血絲,抬頭一望,見是葛胤,這麵色又青紅了幾分,本想推開他時,可這葛胤竟然單手端起地上的痰盂,方便他來吐痰,這一舉動讓章淳大為驚愕。


    誰都知道這痰盂肮髒惡心又有怪味,這舉盂的行為一般隻有子對父、臣對君、仆對主,而葛胤如今他的職權大於自己,再加上自己所患得是極易傳染的疫病,若換了禦醫也不會如此貿然為自己舉盂接痰,更何況是宋帝親命的治瘟執行官、與自己私怨甚深的葛胤呢。


    這天人交戰之際,章淳的一口濃痰吐了出來,雖然吐到痰盂裏,難免有一絲唾沫飛劍到葛胤的左手背上,可是葛胤渾然不在意。


    章淳這時咳喘狀況才好一些,隻聽蕭戊曦開口道:“葛大哥,章大人的病越來越嚴重,痰中都帶了一點血絲,若再


    不服最新藥方壓製病症,恐怕性命堪憂。”


    “哼,小丫頭真是危言聳聽,我偏偏不吃這套,我若是病死,也不會喝你那菜根混土的湯藥。”


    章淳本來有對葛胤開始有些歉疚,因為唾液汙染到他的手背,再則葛胤卑躬屈膝、以誠相待,沒有其他小廝與大夫的冷眼相待,就算再固執的冰山也在這一刻有了觸動而漸漸消融,可是一聽蕭戊曦這麽一說,一想到自己要喝那什麽湯藥,這氣就不打一出來,馬上反口道。


    這一切一切的心思都被蘇軾看在眼底,他深知章淳倔強,便想了一個激將之法,讓他就範,連忙問道:“子瞻來此之時,發現所有人都喝了這個湯藥,既然子厚兄患了疫病,怎不喝此藥湯呢,這般固執可是對陛下任命的治瘟執行官心懷不滿,還是想抗旨...”


    這時狄印端了一碗用葛根熬製的湯藥,放到桌上,道:“葛大執行官,這葛根藥湯好啦,小的也讓所有的大夫用葛根做湯,配合曦兒....戊曦大夫的法子,給所有村子裏的病患服用。”狄印見有不認識的外人在,便斂起嬉皮笑臉,一板一眼地說道。


    葛胤聽出蘇軾的弦外之音是想襄助自己,讓口硬心軟、死要麵子的章淳就範,他肅然道:“好,辛苦你了狄少俠。”


    說著他看向章淳問道:“章大人,戊曦大夫所研製的壓製疫症新法,下官已經讓太乙宮的穀少俠和阿果皇孫殿下服用,他們的症狀明顯減輕了不少,故而下官打算回稟陛下,讓陛下在所有疫區下旨施行此法,若是章大人不願意施行此法的話,那便是抗旨不遵。”


    章淳是個軟硬不吃的人,他冷哼道:“哼,好你個葛胤竟然用陛下威脅於我....”


    蘇軾繃著一張臉,截然道:“子厚兄你數月不見,你怎如此這般固執呢,蘇某認為,葛大人此舉沒有任何不妥,如若此法被陛下批準了,你現在喝此湯藥和以後喝此湯藥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難道真的想違抗皇命嗎?”


    章淳雖是王安石一黨,但與蘇軾性格相投,故而兩人私交頗深,他見蘇軾如此說,但又礙於麵子,再則他是從內心排斥這湯藥,他從不相信一個混著泥土的爛菜根能壓製疫病,他覺得不可思議。


    他連忙道:“哎,子瞻兄,這什麽新法熬製的湯藥真是匪夷所思,用爛掉的菜葉熬成的湯藥怎麽可能治得了病,這簡直就是荒唐至極,況且那湯藥還有一些泥沙,別說能治病,不把人吃得上吐下瀉就是極好的了,還說其他人已經服用此藥有所緩解病症,章淳沒有親眼所見,斷然不會信服的。”說著蓋上被子,挪了挪身子,與葛胤的距離又多了半丈之遠。


    葛胤走到桌旁上,看了那一眼湯藥,正色道:“此湯藥真的可以治得了瘟疫,你若不試試,怎麽會不知呢,而且


    此藥決計不會把人喝得上吐下瀉,此等症狀葛胤已經想到了用葛根湯來解決,雖然這湯藥的配方是有點讓人難以置信,可是蕭戊曦大夫是南疆普什宗的傑出弟子,深得道醫要領,道醫有雲,以道之五行、以天地之本、日月草木皆可入藥,那即便是壞掉的野菜也有其利用價值,也可以入藥,戊曦大夫曾向下官提起一個故事,就是前唐時,有一位裁縫手指被剪刀割傷,情急之下用了發黴腐壞的漿糊來止血,可奇怪的是,這傷口竟然真的被止住了血,還慢慢愈合,此腐壞之物的奇效便成為了道醫之中的一個特例,推陳出新的蕭大夫便大膽嚐試用腐壞的菜根混著泥土熬成湯藥,雖然此藥有克製疫症的奇效,但也有其缺陷,便是容易腹瀉。可在機緣巧合之下,皇孫服了這葛根敖的湯藥,竟然和其他吃了湯藥腹瀉的人截然不同,不但沒有腹瀉還安穩地呼呼大睡,素聞葛根本就有止瀉退熱之功效,與之相輔相成,就算不能根治其疫症,至少可以緩解病痛。章大人你應該知道此次瘟疫在大宋爆發不到一月,就有好多百姓死於疫病....”


    章淳見葛胤言之鑿鑿,又語氣激動,頗有擔憂自己的意思,他又軟下了心腸。


    可是當自己瞥到了葛胤手中捧著的那一碗湯藥,脊背就冷不住發涼,忍不住說道:“哎,那碗葛根湯,我可以喝,隻是那菜根,你雖這麽說,但是坊間傳聞怎麽可以盡信,這藥怎可讓人喝呢,真是太難以置信了,要不你先喝下這一碗,不然我哪裏..”


    還未等章淳說完,葛胤舉起那碗湯藥,眉頭都不皺一下,咕嚕一聲,一兩口便將那怪味辛澀的湯藥一飲而盡,他將瓷碗反手扣下,在章淳麵前示意他一滴未剩。


    在場眾人無不被葛胤此舉嚇得目瞪口呆,狄印怔然叫道:“貫亭你瘋了,你沒有病怎麽可以喝這藥,想拉肚子不成。”


    說著連忙將手中另外一碗葛根湯端到他麵前,心疼地說:“你小子太衝動了,聽這頭倔牛作甚,他不喝就不管他唄,讓他死了算了,幸好我多煮了一碗葛根湯,快,趕緊喝了。”


    葛胤對他置若罔聞,用手背擦去水漬,道:“葛胤如大人所言,先喝一碗,那這一碗,大人可否履行諾言呢?”


    章淳饒是沒有從葛胤方才幹脆利落那一飲的舉動緩過神來,他張了張口,又微微闔上,最後被一段急咳給侵擾:“咳咳咳....”


    蘇軾對葛胤這個青年人越來越喜歡,馬上開口勸道:“子厚兄,我貫亭賢弟為你的安危以身試藥,如此情義你怎可辜負,就算你可以將此情義置之不理,也不能違背自己方才的諾言....”


    “不用說了,就算是毒藥,為了這承諾,為了這膽識,我子厚也敢喝。”章淳躲過蕭戊曦手中的那一碗藥,飛快地飲下。


    葛胤見狀,與蘇軾相視一笑,仿佛一切都如此簡單,一個眼神,一句話,兩個人的默契,就這樣注定了他們之間日後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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