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稱呼,黃彪似乎全身一下子鬆快了許多。


    他快步坐到張景的對麵,直接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是這樣的,張醫生,我剛剛仔細研究過你上午給開的三張方子,有些疑問,想當麵請教你。”


    “請教不敢當,黃醫生,大家都是同事,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說出來一起探討探討。”張景謙虛道。


    黃彪顯然是有備而來,隨即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折疊成方塊狀的a4紙。


    放在診桌上展開後,緩緩說道:“張醫生,我看你給第一個小姑娘開的方子,方藥組成基本上是小青龍湯的原方。不過明顯調整了劑量,請問你是如何考慮的呢,不是都說經方必須原方原量,方能效如桴鼓嗎”


    “經方用量本來就不必也不能拘泥原方。醫聖張仲景的《傷寒論》中記述的每首方子,劑量都是基本恒定的,並沒有區分男女老幼,這顯然不可能符合臨床實際情況。”


    “而且,按照今製換算,一兩等於15克的話,基本上劑量都偏大。”


    “更何況,如今麵對的是一個隻有三歲多的小姑娘,自然不能死守原方不變了。”


    黃彪聽完,連連點頭,繼續問道:“好的,我明白了。那第二個小男孩我看你開的方子,是在小青龍湯的基礎上加了一味葶藶子,我記得這味藥好像在攻逐懸飲之峻劑十棗湯中,加味應用的時候出現過,應該不屬於經方吧”


    沒等張景回答,又連忙補充說:“不怕你笑話,剛剛我翻看了《傷寒論》全部的方子,也沒找著葶藶子這味藥。”


    張景正色道:“葶藶子大棗瀉肺湯出自《金匱要略》,自然也是經方。所以第二位小朋友,我給開的處方其實是小青龍湯合葶藶子大棗瀉肺湯,隻是劑量上同樣有相應變化。”


    “哦,原來是這樣。”


    黃彪又用力點了點頭,接著詢問第三個病案。


    “前麵兩個方子都能看出明顯的經方路數,可這第三個,我就真看不明白了。雖然有好幾味藥也是小青龍湯裏的,但是,仔細對比一下,發現又不全是。張醫生,你能幫我解解惑嗎”


    說完後,還指了指自己抄的處方:炙麻黃3克,杏仁6克,生甘草6克,細辛3克,幹薑6克,茯苓6克,五味子4克,薑半夏6克,厚樸6克。


    邊指邊說:“我發現裏麵好象少了白芍和桂枝,卻又加了茯苓、杏仁和厚樸。”


    張景點了點頭:“沒錯,這個方子嚴格來講不能叫小青龍湯,我的老師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小青龍變方。”


    “黃醫生,其實《傷寒論》小青龍湯方後有一段加減說明,不知道您有沒有留意到。上麵寫著,若渴,去半夏加栝蔞根三兩。若微利,去麻黃加蕘花如一雞子,熬令赤色。若噎者,去麻黃加附子一枚,炮。若小便不利,少腹滿者,去麻黃加茯苓四兩。若喘,去麻黃,加杏仁半升(去皮尖)。”


    “如此可見,仲景在運用此方治療時,是會根據患者的不同情況,進行相應加減,或者叫做調整用藥的。”


    “當然了,我的老師根據自己的臨床經驗,並沒有完全照搬仲景的加減方法,而是靈活變通地使用。比如去桂枝對於咽部充血不適者容易加重症狀,白芍酸斂陰柔,常常不利用胸部氣機暢達。故換成茯苓、杏仁和厚樸。”


    “哦哦哦。”黃彪又一次頓如醍醐灌頂之感。


    接著不無感慨道:“張醫生,你的師父果然不愧為經方派大師,你跟師的時間應該不算長,就已經將經方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佩服!確實佩服!”


    張景謙虛道:“黃醫生,您太抬舉我了。我老師確實是高人,但我也確實隻跟他學習過很短的一段時間,僅僅學到一點皮毛而已。”


    “呃……”黃彪猶豫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張醫生,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的師父不允許你透露他的名字。不過,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學習怎麽運用經方治病,是不是有什麽秘訣呢,你願意稍微提點一下我嗎”


    張景麵露難色,仔細想了想。


    剛剛係統已發來2000點的經驗值獎勵,而且桂翠之前也打來電話證實過,說明黃彪的確已經改邪歸正了。


    按理說,不該回絕他。


    但是,張景記得很清楚,老師李漁曾經特別告誡過他。


    之所以交給自己的那把解密《傷寒論》的鑰匙,是基於他不僅能夠背誦《傷寒論》全文,而且具備極高的悟性。


    如果沒有足夠的悟性,就算拿到了這把鑰匙,也難以發揮其作用,甚至會鑽進死胡同。


    且不說,以黃彪的悟性,根本就不可能達到。


    單單讓他以近六十歲的高齡再去背誦《傷寒論》,肯定能直接要了他的老命。


    因此,思忖良久,張景鄭重說道:“秘訣是沒有的,如果您想學習經方,首先得跟當初您背《湯頭歌訣》一樣,也得先將《傷寒論》背得很熟,再根據曆代醫家的注解,仔細研讀每一條條文。”


    “這……也太難了吧!我都這把年紀了,《傷寒論》那麽多條文,肯定記不住。看來,想要提高醫術,是徹底無望了。”黃彪搖了搖頭,眼神立刻黯淡下去。


    “黃醫生,其實我倒覺得,您不是非得拘泥使用經方不可的,經方的核心是六經辨證論治,也就是三陰三陽體係。要想很好地掌握它,的確不是很容易。”


    “不過,您可以運用其它辨證論治的方法啊,比如八綱辨證、氣血津-液辨證、髒腑辨證、衛氣營血辨證、三焦辨證以及經絡辨證等等,正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不必糾結一條路。後世的醫家很多也不是經方派,不是照樣成為醫學大家了嗎”


    黃彪一聽,眼神又有光了,激動地問道:“隨便什麽辨證方法,都行嗎”


    “當然,辨證論治是中醫之魂,隻用抓準醫案的證候,用方就能迅速起效。就像我們抓魚一樣,無論是用魚竿釣,還是用魚網撈,甚至是空手空拳直接下水去抓,隻要最終能夠成功,方式和方法不同,又有什麽關係呢”


    “哦哦哦,我終於明白了。謝謝你,張醫生,我回去得好好把診斷學的內容撿起來。”


    張景點了點頭,鼓勵道:“黃醫生,您有幾十年的臨床經驗,這是任何理論知識都代替不了的。您隻要臨證時仔細辨證,特別是把陰陽表裏寒熱虛實辨清楚,醫術一定可以更上一層樓。”


    “張醫生,我信你。”黃彪聽到這話,信心倍增,接著又話鋒一轉,鄭重道:“不過,今後治療效果不好的病人,我拿處方來請教你,可得不吝賜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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